“那个人说,吃了我的心,便能让你继续活下去?”仿佛那男子的话在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华荣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和震惊,然而……她静静握住的那双手却忽然抽了出来,只有衣袖上的一缕金丝冷冷扫过她的手腕,“华荣,你……好好歇着吧。”
那一袭身影终究是渐渐走的远了,华荣微微阖上的双眼内情绪波动,然而,勉力想说些什么,眼前却如潮水一般袭来一阵黑暗。
“符晓,就算你吃了我,也不过是徒劳啊……”那一句低声的喃喃,最终还是随风消散在了空气中。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袭白衣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一双琉璃般透明的眼睛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眺望着远方。
“颐言,若她肯回到青丘山,不出半载的时间,楚王一定会离世,到时她的劫难自然也就消了。”苏璎敛眉,感慨了一声,“楚王前几日四处求取名医,这已是天下皆知的事了,然而……瞒得那样好,世上都说楚王最宠爱华妃,然而他最爱的女子,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心底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这样才有趣不是么?”被唤作颐言的长尾猫轻笑出来,声音倒是出人意料的娇俏可爱,“或许楚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怕她知道了伤心才一直将消息瞒了下去吧。”
“是么?”苏璎唇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颐言柔顺蓬松的毛发,“我倒觉得,真相或许会比这个更有意思呐。”
“然而,真相往往却最是让人觉得不堪。”
苏璎怔了怔,眼底的笑意倏然便退了,只余下一片望不见底的悲凉。颐言也沉默了下来,只是默默将头靠在了主人的怀中。
空气仿佛是一湖凝固的池水,被看不见的石子骤然打乱了平静,犹如水波一般扭动的纹路在眼前无声无息的绽开,苏璎抬起腿,一步步的走进了混沌的空气里,刹那间便消失了踪迹。
“华荣……”轻轻推开了长春殿的宫门,却出乎意料的一片冷寂。苏璎疑惑的皱眉,手一松,颐言已经好奇的跳了下去,它从未来过王宫,东看看西瞧瞧,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她们原本便是约好了的,在日落时分,如果华荣仍旧没有改变心意,那么苏璎将亲自带着铜镜进入王宫,为她逆天改命延续那个男子的性命。然而此刻此刻,长春殿内竟然空无一人?!
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环视四周,铜镜前还散落着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桌子上的茶水早就冷透了,只留下淡淡的一点碧螺春的香味。
然而似是被那茶香所牵引,苏璎走上前去,将紫砂壶端了起来凑在鼻尖,茶香淡淡,却始终叫人心底有所不适。掀开茶壶,半壶茶水颜色潋滟,但是隔着浓浓的一堆茶叶,分明却有一堆沉淀的不明物体掩藏其中。那是,符纸烧成灰烬后的残渣?!
“好奇怪的气味……”颐言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一跃跳进苏璎的怀中,一个劲的嘟哝道,“王宫里到处都有镇邪的东西,连我都觉得十分不适,亏她还在这里熬了这么些年。”
“你自然觉得不适,这里……”苏璎蹙眉,她的声音依然沉静清冷,然而颐言却听出了那极力压抑着的怒气,“这宫中不止有镇压妖邪之物,恐怕半柱香之前,还曾有人在此地起过祭坛!”
“祭坛?”颐言困惑的看着苏璎,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捕捉到了些什么,这宫里除了华荣能日日忍受辟邪之物引起的不适,恐怕也没有别的妖物肯入宫长住,既然还特意在长春殿内立起祭坛,那要对付的妖物究竟是谁,此时已然不言而喻。
“难道……”颐言天赋异禀,对气味更是十分敏锐,那么这股在空气里迟迟不散的血腥味,究竟又是谁的?
颐言用毛茸茸的脑袋碰了碰苏璎,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外走。
那是御膳房的位置,她随手施了一个隐身法术,便抱着颐言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然而御膳房内也是出奇的寂静,几个人围在一个炉灶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火候。
“小心着点,你们几个兔崽子,这可是羽林将军送来的东西,王上今晚指名要吃的东西,要是做坏了,咱家倒是要看看你们的狗头还要不要了!”领头的内监施施然的走了过来,一面小心的叮咛嘱咐,一边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
苏璎皱了皱眉,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肉香,几个人围着一个小小的砂锅,一股股铺面而来的香气就是从沸腾的砂锅内散发出来。
然而看着那一罐紫砂锅,苏璎的心却像是沉进了无底的深渊。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么?
她转身离去,嗅着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颐言一路在前面指引着方向。然而就在它急速的跑进一个小小的房间之后,颐言的脚步就再也无法挪动了。触目所及,是一具雪白的狐狸尸身,那上面斑斑血迹还在,地面上凝固的血液如细小的蛇一般蜿蜒。那是一只半人高大的狐狸,黑漆漆的眼睛还睁着,雪白的皮毛上溅了一身的血液,心脏早已被人挖了出来,只剩胸口上一个拳头大的可怖伤口。
即便是这幅模样,苏璎还是一眼便认出来……这边是昨日还明妍亮丽的那个女子,此时此刻,却连一点生气都已经没有了。
苏璎面色苍白,原本虚握的手心上,一面镜子渐渐显露了全貌。巴掌大的铜镜上似乎布满了灰尘,根本无法倒映出任何东西的影子。然而苏璎手腕一转,那面镜子直直对着地面上狐狸的尸身,竟然发出了淡淡的五彩光斑。
一束浅浅的光束照在胸口的伤疤处,只见一个淡淡的影子在光束中扭曲变形,最终幻化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华荣惘然的抬起头环视四周,窗外斜阳将逝,天边的云霞锦缎也早已被夜幕蚕食了大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遥望自己曾居住过的长春殿,也早已在暮色中被吞噬了飞檐屋宇,这一切,竟真的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遥远。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苏璎蹙眉,眼中的神色复杂。
华荣的嘴角露出一缕苦笑,她仰起头,略略将事情的经过诉说了一遍。那些前尘往事,此刻竟似全成了别人的故事,一句一句,都像是呼啸的狂风,在她空荡荡的胸腔里发出空洞的回响,然而伸出手去,不过只是握住一把虚无的空气。
“你如今这个样子……”苏璎长叹了一口气,一手扣着的嵌各色珠玉镂刻花纹的青铜镜子也静静收了起来,“真是孽障。”
“难道,就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华荣的眼神一直空洞若死,然而见到苏璎将那么镜子收了起来,却终究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救他?”颐言再也忍不住,恨恨出声。
然而华荣只是看定了苏璎,惨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其实真的是个好的君王,天下动荡,他一力护持楚国劳心劳力,假如不是雄图霸业未成,他……他或许是真心要与我白头到老。”
这一刻,不止颐言色变,连苏璎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会……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苏璎眼光一转,就在不远处,楚王剖开了她的心脏拿去熬煮汤药,她自己的尸身还摆在原地,这个女子竟然还要问自己,有没有法子再救那个男人?
她心底……究竟隐藏着怎样执着的心念和复杂的情愫!
“靠着这面铜镜,我原本可以施展秘法泰山府君祭,沟通阴阳两界将你当做祭品,这样便可一命抵一命,让那个男人再继续苟延残喘几十年。然而事到如今,华荣,连你自己都已经死了,不久后便要再入轮回,如何再施展泰山府君祭?”
“哈,原来……都不过是命数罢了。”怔怔的,有两滴泪从眼眶里倏然滑落。她如今都已成了一缕幽魂,然而却哭出犹如血珠一般的眼泪。仿佛是开了一个闸门,即便是对着符晓,她也未曾这样痛哭失声过。
这些年的感情,原来终究是黄粱一梦,所托非人。然而此时此刻,唯一能聆听她无助哭声的,竟然不过是眼前这个只有短短一面之缘的女人。
苏璎悄然叹了一口气,拢在袖中的手指亦不由轻微的颤抖。看过了多少红尘俗事,她原本以为不过又是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然而谁又能料得到,人性竟然能残忍无情到这个地步?
“时辰已到,请你去往彼岸转生吧。一过奈何桥,这一世的种种,终究不过是一场云烟罢了。”轻轻闭上了眼睛,苏璎喃喃道,手中的青铜镜面闪过一抹异常清晰的绿光,然而片刻后便失去了踪迹。与此同时,华荣的身形犹如一缕袅娜的青烟,在空中变得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