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父皇,父皇,你看赟儿的字漂不漂亮呢?”天真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男子背对小男孩,看着墙上的女子画像出神,并未听到男孩稚嫩的声音。
“父皇,你又想这位姨娘了吗?”小孩子摇着他的手说道,稚嫩的童音竟带着些许委屈。
“过来,不许打扰你父皇。”高绾的发髻,身着华丽服饰,装扮流光溢彩的女子说道。
“母后,你看父皇,他不理赟儿了。”说着小孩子跑到她的身边,抱着她,委屈的说道,两只小手揉着眼睛要哭的样子。
“谁说父皇不理赟儿了。”男子转过身,将两只手伸开。
小孩像吃了蜜一样,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猛亲起来,男子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
“还是父皇最疼赟儿了。”孩子高兴的又在男子的脸颊上呷了几下。
“乖乖!赟儿又长大了。”男子高兴的合不拢嘴,细看男子时,已不是当年的温柔,如今的他成熟稳重,也留了胡须,再也不似当年的温润了。
男子将孩子放下,丫鬟立即将孩子带了出去。
看着墙上的画像,她叹了口气,说道:“又想月儿妹妹了,是吗?”
男子不再说话,望着画像有些出神。黑色的双眸变得浑浊,他长叹了一口气。
六年了,她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离开了。
六年前,当他醒来的那一刻,看着满地凌乱的衣服时,他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想道歉的,可是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他曾大肆寻找过她,可是仍旧一无所获,六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她,越是找不到他她,愧疚心就愈加重了一分。
六年了,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如果那天他没有喝醉酒,如果那天他不去她的房间,恐怕也不会这样吧?
或许现在她仍旧在他的身边,两人虽不是眷侣,却也像知己一样,或诗词歌赋,或琴棋书画。
也从那天以后,他发誓再也不会沾酒了。
“是我对不起她!”他轻声说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六年来是怎样渡过的,她就像从人间消失一样,没有任何音信。
“月儿妹妹一定会很好的。”她亦轻轻念了一声,有些无奈,六年了,他一直沉寂在自责当中,而她呢?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他一向对她尊重,事事想着她,迁就她,她要的他都答应。可是唯独没有爱,他敬重她,尊重她,可是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她需要他的爱,可是他给不了。
她的眼角泛红,六年了,外人一向夸她为一国之母,深的大家爱戴,夫妻间也是举案齐眉,相亲相爱,还有一个天资聪明的小皇子。可是唯独她自己清楚,他对她是什么感情,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可是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只需要在他的身边,替他分担一些痛苦,分担一些事情,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山涧溪水潺潺,碰在石头上,传出哗哗的响声,冰冻的瀑布已开始慢慢融化,滴答滴答格外动听。
不知名的鸟儿也在茂密的林子里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一名少年,身着黑色长衫,长发束起,墨色的眉宇间,少了一些稚嫩,多了一份英气。
他手提木制长剑,正在空阔的地界练习着新学的武功。
少年很聪明,自小就有练武天赋,别人教的一学就会,而且自己还尝试着练习新的剑法。
不远处,一位女子,头发高高绾起,脸色很是苍白,有气无力地坐在木椅上,看着少年练武,嘴角带着笑意。
“娘,你看陵子的武功是不是用进步了?”少年看着她的母亲,跑过去,单膝跪地,替她捶腿。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陵子,娘教你的那些话你都记着了吗?”女子片刻咳嗽了几声又问道。
“恩,不会忘记的!”少年的笑容收起,冷俊清秀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娘,你又开始咳嗽了,我们进去吧?”少年说着就将女子扶起,走向山洞里面。
六年了,自少年打记忆起,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自有记忆起,她的娘亲就拖着有病的身子,可是她坚持自己去外面买药,从不让他出去。
“娘,既然爹爹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他怎么狠心扔下我们?”少年轻轻地问道,脸色起着怒色,每次问这个问题,娘亲都要跟他生气,可是娘亲愈不告诉他,他就愈加好奇。
“你只需记着,你若那一天出去了这里,按照娘亲给你说的做就是了。陵子,不要去抱怨任何人,没有人欠你的,也没用人有责任去对你好。”
“恩!”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刚进山洞,浓烈的药味就冲了过来。少年皱了皱眉头看着自己的娘亲,说道:“等我出去了,就会请最好的大夫把娘亲的病治好。”
女子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答话。
女子很欣慰,这个孩子恨懂事,很聪明,虽然体质很弱,但却是无大碍。她亦很欣慰,上天知道,她是捡了一条命才留住这个孩子的,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身孕,可是上天却……。
如果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恐怕她早在六年前就死了吧。
六年前,那艰苦的日子她终不愿再想起。
邺城,兰陵王府。
望着天空的圆月,长恭又叹了口气,每天晚上,不管是星辰满布,还是月有阴晴。不管是乌云遮月,还是稀疏星光,他都望着天空发呆。
六年,你在长安还好吗?
不知不觉,认识她已经有十二多年了。
犹记得第一次,她就那样冒冒失失的,突然闯进他的视线,突然成为他的妻子。
缘分从那时候开始……
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结束。
六年来,他南征北战,从未有过败绩成为齐国百姓一直歌颂的战神,可是没有你,这些鲜艳的光环又有什么用,一直觉得自己只有足够强大才可以保护你,可是现在才发现,倘若没有你,即使再强大又有什么用呢?
六年了,你是否还记得我呢?
“爹爹,你怎么又在叹气了呢?”小女孩娇气的说道。圆乎乎的脸蛋像一团毛茸茸的球。
“桃子,现在怎么还不睡?”长恭被她搅得有些不耐烦,他又不忍生气,捏着她的脸问道。
“你老是这样叹气,连桃子也忍不住要叹气了。”小女孩也学着长恭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嘟着嘴道:“我还是喜欢钟都叔叔,不喜欢爹爹,老是摆着一副臭脸,不理桃子。哼……”
“你跟钟都叔叔家小姐姐玩吧,老找人家,姐姐会嫌你烦的!”长恭打趣道。
这个孩子,眉眼,长相跟武都都太像了,唯有那张嘴和性格活生生跟小桃一个样。
“姐姐才不会烦我呢。我明天还要跟姐姐去玩。”桃子说完嘟着嘴离开了。
“你若在跟姐姐打架,以后就不许你出门。”长恭在后面吩咐了一声,桃子却理也不理的回去了。
六年,他就这样替别人养着孩子,却没有勇气告诉桃子真相。
她们是堂兄妹,也难怪桃子整天嚷着去斛律府,跟钟都玩,跟钟都的女儿闹成一片。
时间快的仿佛像做梦,他已记不清六年来自己是怎样渡过的。
只知道那些婴儿长成了可爱的人,而高俨早已成年,不再是当初那个孩子。
什么时候开始高俨才又开始理会他的呢?
三年前,先帝武成帝病薨,高俨就是红着眼睛,大晚上的找他,他什么也没说话,就一直卧在长恭的房中好几天都不吃不喝,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大家都在忙着先帝的后世,都在忙着太子继位的事情,唯独他,悄悄地躲了起来。
长恭跟他说过许多次话,高俨都没有任何回答,那是的高俨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了。
长恭知道他心里难过,可是他也不愿看着他就不这样自暴自弃。
当长恭终于忍不住,将他拽起来,拉着他看外面的阳光时,他终于将埋在膝盖里的头伸出来,很深的黑眼圈,带着红肿。
“长恭哥哥!”他突然倒在他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歇斯底里,似乎是将所有的委屈和抱怨倾泻而出。
他已经近四年没有听过高俨这样叫他了,这次,不觉得陌生,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苦,他所受的委屈从来不告诉别人,也从来不向别人倾诉,一向尊重的父皇,就这样呆着疾病离去。
他有多恨他的父皇,就有多爱他的父皇。
“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听不到他骂我了,再也看不到他严厉的目光了。”高俨边哭边说。“父皇还是很在乎我的,是不是?”高俨问着长恭,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他临走时,说对不起我,说我太懂事,没有给他机会照顾我。……”他边哭边说,一直嘟囔了好长时间,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爬在长恭的怀里睡着。
那是长恭第一次看他这般难过,也是第一次听到高俨说了那么多的话,以前的他重来都是坚强的不需要任何人。可是那段时间,他却像个孩子一样,一个从未长大的孩子,需要亲人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