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使院有时候未必能唬住谁,但徐怀出手便掷杀三人,气势强如人形床子弩,紧接着数十甲卒又从徐怀身侧杀出,杀气腾腾架起盾矛刀弓在拒马之后掣出,谁还敢说这场面就是唬人?
这些将卒再是骄横,再是怨恨徐怀一言不和就掷杀他们三名同僚,这一刻也不敢再冲过来将拒马强推下城墙。
在狭窄的城墙上,一两百人仓促后退,慌乱间还将一人从垛口挤出去。
“啊!”
凄厉的惨叫在静寂的夜里格外的刺耳。
徐怀眼神冰冷的看着这些人退到对面的马面墙战棚里去,才将唐青唤到一旁的垛口前,吩咐他道:“这些将卒里有人能认出我来,应该是从桐柏山出来的——你派人去将杜仲、孟老刀找过来!”
潘成虎、郭君判都还留在岢岚,率领剩下的三百监军使院卒,跟随在王番身边,但曾经作为歇马山头目、受潘成虎挑唆参与黄龙坡驿粮谷事的杜仲、孟老刀二人,则随徐怀他们进入大同城。
在大局没有陷入混乱之前,徐怀不可能跟大权在握的葛怀聪等人起冲突,或被他们抓住大的把柄。
不过,种种迹象都表明,今夜萧林石随时有可能率三千精锐从应州渡恢河北上,还极可能是突袭胜德门,将天雄军主力憋死在大同城里。
徐怀不可能真等到那一刻发生之后再有动作。
被封堵在北城墙的这部分甲卒,徐怀虽然谁都不认识,但他亮出名号,分明有不少人眼睛里露出畏惧之色,基本上只有桐柏山贼军出身的人才会如此。
徐怀此时将杜仲、孟老刀过来,想着现在就安排他们去联络旧部,争取在混乱发生之后,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掌握这部分兵马。
唐青刚安排人爬绳梯下城墙去找杜仲、孟老刀,却见徐武坤缒绳爬上城头,扬声喊:“徐怀,徐怀,你看谁来了!”
徐怀从垛口往城里侧看去,却见是郑屠颤巍巍的抓住绳梯,夹紧屁股往上爬,生怕失手数丈高处摔下去。
徐怀探手抓住郑屠的手腕,将他拉上城头,说道:“怎么你一人过来了?”
“我把潘成虎忽悠过来了,但他怎么也得先去朱沆郎君那里应个卯不是?”郑屠从垛头往城下看去,离地面接近五丈,吓得直咂舌,叫道,“这灰扑扑的土墙远看不咋的,没想到这么高。”
“大同虽然远不及江淮富庶繁华,好歹也是号称北域雄镇……”
徐怀没想到潘成虎竟然也与郑屠一起赶来大同了,但想想也正常,潘成虎不知道此行的险迫,以为有大功等着大家分享,他被郑屠说得心头发热,只要王番那边点头答应,快马加鞭赶来大同,却是不会慢。
在山寨联军里,潘成虎、郭君判的声望仅次于陈子箫、仲长卿、高祥忠三人,远非杜仲、孟老刀能及。局势一旦混乱起来,特别是诸部兵马的建制被打乱,潘成虎站出来集结桐柏山旧部,要事半功倍得多。
“七叔……”徐怀正要将徐武坤、郑屠揽入角楼说事,却听到拒马那边有人怯怯的喊叫。
他与徐武坤侧头看过去,却见一名从北城门楼撤过来的兵卒站在拒马那边朝这边张望。
拒马后有人戒备,但只要对面不试图将拒马推下城墙或强行闯过来,也不会阻拦三五人接近,毕竟大家都还是大越的将卒。
徐怀也是仅仅借助监军使院纠察军纪的名义,拦住这些兵卒的去路。
既然是熟人,唐青也立即安排人将拒马拉开一条缝隙,放那人过来。
“徐忻!”
徐武坤看清来人竟然是徐仲榆之孙、徐武俊之子徐忻,也是吓了一跳,抓住他的胳膊,惊讶问道,
“你怎么会在军中?”
徐武富曾遣徐忻去给郑恢、董其锋通风报信,之后徐忻就沓无音信,大家都以为他早就死于乱军之中,徐武俊甚至还在玉皇岭给他立了一座衣冠坟,却没想到他竟然就在天雄军中。
“在黄桥寨时,我叫家主遣去斥候贼情,却不想被贼军捉住——他们捉住我严刑拷打过一阵,后来却不知怎的,将我丢在土牢里就不闻不问了。贼军投降,我跟官兵说明身份,但官兵愣是不信,将我与其他贼军脸上刺了金印,一并打发到岚州来充军……”徐忻在军中也听其他桐柏山寇出身的兵卒说过一些事,知道徐恒在淮源镇被徐怀一拳打死,之后徐武富、徐忱二人也相继死得蹊跷,这会儿站在徐怀面前,说起自己这一年以来的经历,就怕他不信,言语之间都有些磕磕巴巴。
也是畏惧徐怀,他刚才看到徐怀也不敢相认,却是徐武坤爬上城头,才出声相唤。
徐武富遣徐忻去给郑恢通风报信的详情,徐武碛最是清楚,从头到尾徐忻确实都是被蒙在鼓里。
再说徐武富父子死后,徐仲榆、徐武俊也都随势倾倒过来,甚至为了安徐武富旧属的心,还推举徐武俊担任大寨耆户长,主要负责北坡草场的打理。
所以说,即便徐忻有可能曾被迫落匪,徐怀、徐武坤他们也断不可能去追究。
至于当年在获鹿堂的那点小恩怨,徐怀早就忘之脑后了,招呼徐忻一起进角楼说话。
“你在天雄军编于谁的部下,北城楼门适才被袭破,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徐怀刚才还想将杜仲、孟老刀派过去找桐柏山旧人联络感情,没想到竟然会再遇徐忻,有些事情当然是直接找他询问。
“我被遣到岚州充军,就编入第三将第六营为卒,营指挥使是张奎安——张奎安见我识字,又粗通刀弓,便叫我在他身边侍候,平时听都将田志常的招呼。”
见徐怀没有凶神恶煞相待,徐忻也便将近一年来的充军历程坦诚相告。
他也没有好什么隐瞒的,这一年来他没有办法归乡,甚至之前的身份都不被承认,在天雄军中仅仅是一名受俘充军的贼卒,他看到徐武坤、徐怀,心情也异常很激动,希望通过他们,给家人报个平安,
“午后指挥使张奎安带领弟兄们夺下北旌门,想着往里面镇压叛民,却不想叛民格外凶猛,打了几次没打进去,天黑后大家就都退回城楼暂息,却不想半夜被这些叛民偷了一个冷子——城门楼里原先就堆积不少柴草、马车厢以及乱七八糟的杂物。叛民突袭时,射箭引燃柴草,火势扑灭不掉,我们被困在城门楼上,只能往这边撤来。”
看徐忻兵服,徐怀知道他不仅被张奎安作为亲兵收留在身边,还是一名队目。
再听他描述,徐怀可以确认这些都是萧林石暗藏在大同城的人手,在其他三座城门早就藏下的暗手,可惜拖延到今日午后再分派去控制三座城门的兵马,都没有引起足够警惕,甚至叫叛民趁夜反攻时,轻易就引燃这些柴草打乱阵脚。
徐忻就看到张奎安负伤从北门外逃走,目前滞留在城墙上的诸多人,有一半都是张奎安部,还有一些人都是厢军,被临时调来值守城墙的。
天雄军的禁军将卒,大部分都不愿意因为守城墙而错过进城大肆劫掠的机会。
这些人目前是以都将田志常为首,被拒马阻拦,无法直接从城头撤往胜徳门,田志常这会儿正想着安排一两人先溜下城头,跑去通禀张奎安找这边交涉。
城墙虽说高耸,但田志常真要找来绳索,又甚至叫兵卒将腰带解下来接到一起,一个个从城头溜滑下去,也就费些功夫而已。
不过,此时的监军使院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再是摆饰了。
而天雄军虽然并不清楚暖香楼一事真正内情,但徐怀在暖香楼前,将经略使身边的一名指挥使当街打趴下来,可能普通小兵没有听闻,田志常作为葛怀聪麾下的都将,还是知道一二的。
所以他这时候被堵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派人去找张奎安禀报这事。
除了田志常外,包括徐忻在内,还有三名节级滞留在城头,由于徐忻乃是张奎安的亲兵,地位要略高一些,特别是那些被打散编制的散兵,也就认得田志常、徐忻。
张奎安部,是被葛怀聪视作精锐战力了,因此年后有两千年轻力壮的桐柏山寇兵拆散安置到岚州诸部军中,张奎安部是受到倾斜的。
此时城头小两百人,桐柏山寇兵出身的,差不多就有五六十人;这些人大部分都知道徐怀的“凶名”。
禁军老弱占比也确实太高,像徐忻这种相对普通兵卒而言,刀弓皆擅,又识文字的,可以说是难得的人才,被张奎安招揽到身边任用,实属正常。
当然,徐忻相比较在玉皇岭时举止轻佻、姿态傲慢,在经过这一年之后,各方面都要沉稳得多。
待局面彻底混乱起来,他们只要将田志常控制住,徐忻实是出面掌握这支兵马的最佳人选……
至于田志常已派人去找张奎安通禀这事,徐怀则不以为意——他们作为监军使院的嫡系人马,要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轻易就让开道路,放这些人撤走,岂非人人都当他们是卖黄芽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