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林夕猛地从地上坐起,心口一阵剧痛,鲜血汹涌喷出染红山晓为她蔽体的外袍。
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凌厉可怖的掌风犹挂在耳边,以及山晓转头看向自己时那难掩的痛色……都让她哀痛的无以复加。
山晓在乐飞晃神的空挡飞身抱起林夕“夕儿,你怎么样?”
林夕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抓着胸前衣服的手指紧紧攥着,骨节分明。
痛,无尽的痛楚在心里一遍遍的撞击。
林夕踉跄着一步步向邵乐飞走去……
“乐飞”她静静开口,眸色沉静的如寒潭。“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愿意和你远走高飞。”
男子愣住,随即轻蔑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林夕,你不会到现在还傻傻的认为我真的会娶你吧?一个有着顽疾只能看不能碰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妻子?”
“我娶你?”男子神色间的不屑更甚“我邵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畜生”山晓大骂出口,挥拳便打。
邵乐飞抬手架住她的拳头“你什么时候打的过我?别忘了,刚才我还饶了你一命。”
“也就是说,”林夕依旧平淡的开口,神色清冷,看不出悲喜。“那些话都是骗人的,你也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么?”
“哈哈”邵乐飞将外袍套在身上,“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黄毛丫头,整天动不动就把情爱挂在嘴上?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更不可能爱你。
“我接近你不过是要博得老家伙的信任,现在离开你,是因为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而你于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你明白了?”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从邵乐飞嘴里吐出,似一刀一刀缓慢的在心头刻着,一笔一划写的都是背叛。慢慢磨钝的刀刃卷起细碎的锯渣没入胸腔,林夕却是丝毫没有感觉。
疼痛到了极致便是无痛无觉。
林夕用力将这张丑陋的嘴脸印在自己脑海里,这深入骨髓的爱和痛她要一起收回。
她输了全部但至少要留下尊颜。
“啪”
下一刻,邵乐飞的左脸颊浮起五根红肿的指痕。
画眉鸟般妖媚又不失清澈的眼睛里翻腾着混乱的静,那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沉静,沉静的近乎死寂。
林夕站在桐花树下,满天的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她的肩膀。她嘴角带笑,昏惨的如同月光。
“邵乐飞,我果然看错了你。”
“我不知道这样一幅不中用的身子能给你换来什么,但是我知道……”
她手中的碧落寒光一闪,向自己胸口划去,心口处蓦地涌出鲜血。殷红的色彩洒在薄如蝉翼的白色花瓣上,绽开一簇一簇的绝色艳桃。
“请夜幕苍天为证,以心尖之血入誓:从此刻起,凡是邵乐飞想要得到的,我林夕必将不惜一切代价与之争夺,不死不休!”
诅咒般的誓言声声回荡。
苍远的青山亦为她的话染上无情的苍凉。
“邵乐飞,终有一日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悔恨终生”。
女子决绝的转身,背影孤孑,寥落星寒。
如有诺,死生契阔,月成朔,天也殁。
世间四百四病难,种种不过病猝,斑斑揪心狠绝。
风卷灯笼滴溜溜的乱转,林府僻静的后门内。
一艳妆女子着了件孔雀蓝的针织披衫站在石子路上。斜靠在石洞门的侧壁,翻转着手里的丝帕,面上满是胜者的傲然,她挡住山晓的去路,斜睨一眼窝在她怀里昏迷不醒的林夕。
“你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么?哎,真是可悲,”幽幽一叹,女子舒了舒袖子“三妹,你这样能护她一辈子么?”
“滚开”山晓将怀里的林夕抱得更紧。
艳妆女子眼中轻蔑更深,不再纠缠,得意的甩了个花袖“何苦救她?不如死在乐飞手上还能如她所愿。”
山晓狠狠瞪着妖艳的女子“陆嘉,做人要小心报应!”
“报应?哈哈哈哈,她不是正在受着么?”放肆大笑,女子眼神愈冷“我们从来就不是善类,这点谁不清楚?哼,何苦在自己人面前假惺惺的做好人模样。”
“闭上你的嘴!你我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魔鬼,只有林夕,她是唯一干净的。”
“三妹妹,你可叫姐姐夸你什么好,”女子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别自欺欺人了,山晓,她要是干净的,那紫衣现在就该活蹦乱跳的活着!还有那九门都尉周仓一家又该怎么说?”
“最后提醒你一句,不想再进一次刑堂的话就快给她收拾干净。否则被义父看见……”
“不劳你费心,闪开。”山晓撞过陆嘉的肩膀,奔向自己的别院。不敢惊动其他人,只有莫三芝一人忙着给她打水绞帕子,她惊惧的看着林夕凄惨的模样,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午时在府外等候大公子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的精神熠熠,眉眼中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之色,区区三个时辰不到,怎么就落成这副样子?
此时,她却无心询问,只跟着山晓一起忙碌着。
小心翼翼的为林夕擦净身子,燃起安神香,山晓坐在她的床边,蓦然长叹。
***
房间里,一灯如豆。
两个人影围在床榻旁边,尽是焦急。铜壶更漏,滴滴答答,听来倍觉烦心。实在忍耐不住,莫三芝攥着拳头,问:“怎么还不醒?”她低低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怒气。“我把人交给你就让她醉成这样回来?”
小印子冷淡的看了一眼三芝,目光移回床榻上的人。他知道酒醉之后胡乱撒酒疯的人最是安全,像乔言这样从回来就沉睡的醉态才是最可怕的。此刻她脸色苍白的静静躺在纱帐里,睡颜沉静的近乎死寂。
莫三芝焦急的在房里走来走去,望见半空中的满月,忽然停下脚步“她昨天可有吃药么?”
小印子打了一愣,回问“什么药?”
“果然,是我大意了。”
三芝从怀里掏出一支古色古香的瓷瓶,再小心翼翼的取出药丸,那是一颗泛着蓝光的药丸。三芝将它托在手上,霎时,幽兰的香气轻飘飘的弥漫开来。
她快步走到床榻,扶起乔言,旁将药丸放到她的嘴里。
随后,她神情沉重的将那瓷瓶抛给小印子“这药你需随时备着,小姐每半个月服食一次,如果……如果她像今天这样突然发病的话,马上给她服下,记住了么?”
兰花清雅的味道让小印子心惊,他慌乱的扣住乔言脉门片刻,惊道“只是酒醉而已,怎么会有这么絮乱的脉象?”
莫三芝脸上满是痛惜,仔细替乔言压好被角“她……她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
小印子点点头不再询问,而莫三芝闪烁的眼神和含糊的言辞如何能瞒得过他。
二人坐在桌旁,再不言语。
其实,小印子不知道,莫三芝并没有骗他,乔言,哦不,是林夕,她的确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林启泰差点叫人拆了太医院才堪堪救回她的这条小命。命虽留下了,却也给她的人生打上了另一道沉重的枷锁。
四季伤,伤四季。
一生短短的岁月里,有多少个四季她就要承受多少次的病痛消磨,直到老,直到死。
林夕一直以为,四季伤的病虽然吓人,可是她不怕,她有视她如掌上明珠的义父和山晓,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一个人在承受,她的心里,有他。
他,就是林府的大少爷,邵乐飞。林启泰唯一的一个义子。
府中的下人们都知道,大少爷和四小姐青梅竹马,无猜两小,更有传言,待到四小姐成年之后,老爷就会为他们操办婚事。
金童玉女,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多好,又多美。
林启泰的五个义女都是京城里王公大臣们钟睐角逐的对象,谁不知道她们五人个个都是天人之姿,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们不是只能摆在房间里点缀赏玩的花瓶,她们每个人都胸怀锦绣,各有所长。
大小姐名叫陆嘉,拿手的是歌舞弹奏,更让人惊讶的还是她的兵法奇谋,每每和府中师爷相谈总能语出惊人。这样一个佳人对那些鬼胎早怀的大人们来说无疑是件绝佳的宝贝。自她十五岁上,来提亲的人就能踏破门槛。
三小姐便是山晓,说起来,她是半路出家,因为年长林夕所以大家尊一声“三小姐”。别看她不是自小从相府长起来的,身份不比陆嘉林夕她们尊贵,但手下人却对她更加敬重,因为这个三小姐是从死人成堆的刑堂里爬上来的。中州的朝野中谁不知道,林相的刑堂是个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就是江湖中成了名的硬气汉子进去也会把自己的八辈祖宗交代清楚。
而她一身的好功夫,则让人不能小觑。
林夕是最受疼爱的一个,她排行第四,是下人们说的最神秘的四小姐,她终日赖在房里,鲜少出门,也不和其他人走动,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林启泰最宠爱的。而林夕的身边永远环绕的人只有三个,邵乐飞,山晓,莫三芝。
对于五小姐,下人们提起她只有一句:易瑶才是这五个人里最像小姐的一个,若没有四小姐时时照顾,只怕早被相爷的那些姬妾生吞活剥。
也有人说,五小姐的性子最像远嫁他乡的二小姐。
至于山晓为什么和林夕如此亲近,这话在相府是问不得的,因为这段过往秘辛足以让当事的两人一起陷入恐怖的回忆。
“不要!”昏迷中的乔言难受的从嘴里溢出低低的呼喊,一双手紧紧抓住单薄的床单。
睫毛颤巍巍的不停抖动着。
“啪啪”两声脆响,水葱样的指甲应声折断,血丝沿着碎裂的缝隙慢慢渗出。
小印子连忙握住乔言挣扎的双手,痛苦的看着莫三芝,问道“难道你也没有办法么?”
莫三芝的脸上亦是悲苦之色,无奈的说“现在只有盼着三小姐快些到了。”
眉峰紧蹙,乔言似是陷入一场恐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