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可有答案了么?”
众人清醒过来,一抹脸上,竟是一片冰冷的泪水。
梁盟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凝视着场中的乔言,她淡眉如许,浅笑依旧。
伏羲琴嗡嗡的发着尾音。
梁闵怔怔的看着手下犹自颤抖的六根琴弦,还有一根软趴趴的贴着琴身。
钟子期听了伯牙的高山流水断了他一根琴弦,从此二人引为知己,后子期病殁,伯牙悲怆不已摔琴自毁,从此再不抚琴。
伏羲琴出世百十余年,七根琴弦从未断过。
“若有一日伏羲琴为了一人而断,那么六殿下一定要将此人牢牢抓住。”
醒天和尚赠琴时的话犹自清晰,当时只道是笑谈,梁闵并不甚在意。
伏羲琴流传百十余年辗转大江南北,经手之人无数,琴弦从未断过。梁闵仔细研究过琴身,发现琴弦与琴身相接处皆有铜管包裹,这样精密的保护怎么可能会断?渐渐也就对这知音之说淡忘了。
“不论那人是男是女皆是天降的危昴星,能佐一代明君成就霸业,不过危昴星不同其他佐星的一点,也是殿下需得小心的一点就是……”
梁闵兀地一震,再次打量起乔言,这一次却是揣着忐忑和莫名涌动的不安。
“啪啪”两声脆响。
梁盟击掌起身带着欣喜的神色,继而在场众人也站起来鼓掌。梁闵推琴而起向着乔言抱拳道“清绝之声振聋发聩,引人深思,梁闵甘拜下风。”
乔言微笑着裣衽回礼。
“七公主可有答案了么?”
梁桔抬起头,方才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尽数褪去,她看着乔言的目光也褪去许多敌意,不大自然的开口“我年幼时得遇醒天和尚,也识得些禅机,乔……大人这道谜题正是《嘉陵经》中悲喜佛问尊者的谜题,尊者尚不能解,何况梁桔一介凡人。
此题,便是醒天和尚自己也恐怕不能解出。也许,这就是悲喜佛给世人留的一道无解的谜题。乔大人拿一道无解之题来考较梁桔,莫不是有意为难?”
“哈哈”乔言轻笑,迎着众人讶异敬佩的目光,坦然举步来至梁桔身前。指尖沾水,探手在桌上重新画了和之前一样的两条横线。
一长一短,一上一下。
“世间无必解之题也无无解之谜,每一道谜都有无数解法”说话间,乔言的芊指抹去长横的一部分。“这便是其中之一。”
水渍变为依旧一上一下,却一短一长。
转到另外一侧,梁桔再看,横线变为竖线。
一短一长,一左一右。
然后,乔言再探一指,将较短的竖线拉长。
两条竖线,变成一长一短,一左一右。
再转回原地,展颜对梁桔笑道“公主请看。”
两道水渍几经变换,却是如原状的一长一短,一上一下。
下面的人看不清桌案上的变换,只看见梁桔随着乔言的手势转来转去,面上神色渐渐明朗,疑云尽扫,还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和敬意。
梁桔默默从案后走出,从托盘拿起茶盏,与梁柔一道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乔言躬身施礼“少傅卿请用茶。”
乔言含笑接过“此一曲一谜,就赠与两位公主殿下了,权当是微臣的回礼。”
梁桔梁柔欢喜的拉了乔言到自己那桌就座。
“好雅致的人,好别致的礼。”梁盟大喜,赞道“少傅卿好激辩,好才情!孤就把三位殿下交托你手。孤送不出乔卿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这样吧,秦简。”
虎贲卫队的统领秦简快步上前,“臣在。”
梁盟满意的看了看这个和秦荣七八分相似的虎将“到藏麟殿选几样东西给乔卿,权当是待儿他们的拜师礼。”
藏麟殿集南蛮,东海等小国历次送来的贺礼中最罕见的珍品,每一件无不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众人无不欣羡,这样的恩宠,简直从未有过。不过,他们自心底对这个女子已经是万分服气了。
恩宴在欢笑中拉开帷幕,歌舞杂技一一登场,场面好不热闹。期间,路德擎着酒杯走到乔言这桌,竟是来敬酒的。
路德一带头,许多早有这心思的士子更是争先恐后的过来敬酒,乔言一一笑着接下再逐一回敬。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着酒杯站到乔言面前。
“本王可不可以把墨云惊为天人?”
果然,梁闵举着杯子居高临下的瞧着她,觥筹交错间,梁闵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道“墨云可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今日,墨云可是让本王大开眼界”梁闵退后一步,将酒杯凑到唇边,晃了一圈又放回胸前,看着她泛起桃色的脸颊“如此才情风华又俘获了多少人心呢?”
乔言微微蹙眉,偏过头顺着梁闵眼光看去,梁筠眸色暗沉的在一群士子的环绕中望着自己。
“至少,本王的心已经被墨云抓走了。”
梁闵含义不明的话一波波的在耳边回荡。一片淡绿中朦胧的有轮圆月依稀可辨。
乔言凝视着杯中淡绿色的琼酿,淡淡的柔柔的绿色。手指微微用力,杯子里浮起一层层涟漪般的晕圈。
杯中是他最爱的竹叶青酒
今夜是他最爱的清冷月色。
去年的中秋家宴,她一大早站在相府门外,偌大的“林”字灯笼在风中晃动。有秋风卷起少女衣裙的一角。
白衣飞扬,青丝宣张。
瘦小的身子在风中伫立,面向东南,少女全身沉浸在满满的期望与等待中。
少女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下人们惊讶的发现,这个姿势,她维持了近两个时辰。
没有一人上前,任何的劝说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打扰。
“乐飞怎么还没到,今年他又迟了。”好听的声音突然从紧抿的嘴唇蹦出。少女对着一身蓝色简装的山晓抱怨着。
山晓无奈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夕儿,我回去了,义父那里……”
少女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齐腰的如墨长发随着身体的转动而散发出兰花的幽香,她展颜笑道“放心,义父那里自有我呢,你早去早回。”
她凝视着山晓姣好的容貌片刻,“这一次真的不戴?”
山晓摇头“母亲的病不知怎样,去年已是不好了,我真不知道她还能撑几年,让她见见我真正的容貌吧。我不想为此后悔一辈子。”
素手伴着叹息搭上山晓的肩膀“带上这个吧,总是有好处的。”白皙的手心递过一个皮囊“怎样做都好,只是不要让自己后悔。至少,不要像我一样的……追悔莫及。”
静如寒潭的眼眸被落寞和寂寥填充,山晓无语,反手握住少女的手“阿夕,谢谢。”
“咦?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有女人味了?”少女夸张的睁大双眼。
她强作的笑颜在山晓看来倍觉苦涩,亦挤出一个笑脸“我走了。”
山晓几乎是逃跑般出了大门,瞥见四下无人,几个起纵,身形消失不见。不敢再看她无限哀愁的双眼,那里的苦涩压抑着她,泪水欲夺眶而出。
在蜃楼的帮助下,她找到自己的生母,林夕给了她明确的身世,让她可以清楚明白的度过生命的每一个日夜,而她自己呢?山晓鼻尖更酸,扑面的风迷了她的眼睛。
转了太久的泪水终于流下,为了那少女哀愁的双眸。
七岁那年唯一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莫名暴毙,她不哭不闹,不着痕迹的坦然接受。
八岁那年,她误坠冰洞,险些丧命,那之后,心口疼的毛病如跗骨的蛆虫沾上她,神仙也愁的顽疾“四季伤”折磨的她痛不欲生。
十年前,她涉足了本不感兴趣的江湖,因为如收复不了福隆帮她就会被送进刑堂。而进了刑堂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走出。
也是那一年,她同时涉足朝廷,连三娘都不得不惊叹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机。然每一次设计之后她被良知深深谴责的那份痛苦山晓看在眼里,亦痛在己身。
虽然山晓不知道她涉足政事的原因却肯定的猜测必定与那人有关。阿夕,那个有着远山般刚毅身躯的男人,你要怎样才能放下?
苦涩的泪水肆意涌出,山晓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定下飞掠的身形蜷缩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下,放声大哭。
傻夕儿,为了身边最亲最爱的人牺牲了那么多,为了那个人,连最珍惜的良知都弃如粪土。
当你得知那人的背叛你会不会伤心欲绝?会不会将最后的生的力气都剥夺?夕儿,你真的好傻。
太阳慢慢落进西山,那最残忍的一刻越来越近了。
山晓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子,眼中是一片决绝,伸手入怀,将一层薄薄的东西贴在脸上。
夕儿,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高高的灰墙已在眼前,装潢华丽的建筑彰显主人家的富裕。
两盏写着“乔”字的灯笼一点也不输于相府的气势。
乔家,中州朢川最富庶的商贾,丝绸生意遍布中州,连皇室也要给三分薄面的巨富之家。
朱红的大门掩着每一个大户人家不为人知的黑暗,山晓绕道这座宅子最冷清的一处,翻身而入,推开虚掩的房门,颤抖着清唤“娘亲,言儿回来了。”
多少年后,山晓无比感谢那次自己的软弱,因为哭肿了双眼所以最后她终于还是戴着那张假面。正因为那次的软弱才给了林夕走投无路之下的唯一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