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么,乐飞哥哥,带着我,一起飞出这个没有边际的牢笼,飞出这个勾心斗角的樊巢?
林夕略带着紧张的眼眸锁在他的眉睫,期待那人给她一点她想要的回应。她在等,等她心中的良人,给予她一个肯定,好叫她知道,她一直的倾注的感情都是对的。
然而,邵乐飞沉默了。
你知道人在燃起希望的时候,再被瞬间浇灭,是怎样的冷静如火灰湮灭,此刻她的心她的神,就像是一片勾去火种的灰烬,从通红的暖热慢慢冷却到凉透。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知道了。
林夕侧过一点脸颊,不再看他欲说还留的纠结目光。她任由他的大手将她捏的紧紧,她莞尔道:“我想去后山转转,山晓说七月的后山会有流萤,很漂亮。”
“乐飞哥哥,你带我去好不好?”
她压下心里的郁结,向他笑着说。邵乐飞刚毅的眉眼被她的一笑柔化,他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的点点头:“好,我们晚上去。”
她微微靠着他的身躯,走的很慢,似乎是在享受着他带来的那点温暖和踏实。她走了几步,又问“为什么不是现在去呢?”
“家宴就要开始了,难道不去了?”他的星目里满是惊讶。
果然,心头似乎有一颗小小的石头,瞬间落地,砸的她骨肉分离,心血四溅,她强自露出笑脸:“你不说我都忘了。”
邵乐飞伸手点在她的额头:“真是小马虎,也不知道司徒先生到底喜欢你哪里。”
林夕陪着他笑。
他说的司徒是林夕的管弦师傅,一把年岁已到花甲,只是前两年被林启泰挖来做了林夕的西席,不再过冷清的山野生活。
想要见的人分明就在身边,他的手明明正有力的拉着自己,然而,她已经没了刚才的兴致和喜悦。
那个义父筹备的家宴比她来得要更重要的多,的确,节日里的家宴不仅仅是一场宴席那么简单,她们坐在一起,接受的不仅是林启泰施与的养育之恩,更多的她们还要仰视他的威严,家宴已成了一种无形的枷锁,压的她们喘不过起来。
所以,他的回答让林夕清楚的明白了,他不会带她走,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她,再无希望。
***
暮色四合,云蒸霞蔚,自然到静谧的夜幕轻轻笼罩了下来,姬随山的顶端有大片的空地,林夕到林府的那一年,林启泰在这里种了不少的小雏菊。
如今,这里已经是生机勃勃的安然一片紫色海洋,随风摆动中,阵阵的花香扑入鼻息,林夕静静的靠在邵乐飞的肩膀,和他一起望着慢慢露出脸孔的月亮。
两人没有说话,四周围偶尔有一两声的蝉鸣,也不恼人。只是在提醒她们,夏天过去了。
“采薇采薇哟,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哟,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哟,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哟,心亦忧止。”
林夕靠在他的身侧,轻轻的哼唱着,这是她和他都喜爱的诗经一首,她笑说,这首写的最有味道。比那桃夭还胜上几许。
他却嫌弃采薇之词过于凄凉。
是他不知,比采薇更加凄凉的,是他身旁的伊人。
“四牡翼翼哟,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中州的传统小调,加上这首凄美的辞藻,在林夕柔美的嗓音唱来,竟有种别具天成的韵味。
似是雨后的春笋,无奈的慢慢破土,其实心里,是甘愿一辈子永眠地下的。
邵乐飞一手搭在她的肩膀,半是搂着她,半是抱着,她慢慢从他的肩头滑到他的怀里,依旧闭着眼,哼唱着小区。
曲子很慢,很悠扬,很绵长,像一尊寂寞写满的美酒,越是品味,越是苦涩。
邵乐飞拍拍她粉嫩的小脸:“怎么?酒喝多了?”
林夕微眯着眼,撇他:“我就那么小的酒量?”
邵乐飞又笑,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看,月亮出来了。”
“恩?”她略略坐起身子,朝天边看,果然,刚才朦胧不清的月,已经初具轮廓,只是被云层挡着,看不大真切。
她复又趴到他的腿上“山晓说今晚会有流星。”
邵乐飞一愣:“今日阴云漫天,哪来的流星?她这样说,你也信?”
“为什么不?”她仰起脸,看他,怪声问道:“她是我姐姐啊,怎么会不信?”
邵乐飞被她一双寒若深潭的眸子吸引,带着一点心疼的说:“总是那么单纯的可爱,罢了,罢了。”
林夕悄悄垂下睫毛,“不是有乐飞哥哥保护我么?夕儿什么都不怕。”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不心疼,而是,她必须要这么说出来,让他,让他们都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只是一个会和大姐争风吃醋的小姑娘。
“是呀,三姐就会骗我,她还说今天会回来陪我呢。”林夕赌气似的坐起来,一脸的不高兴。
“她那里有些麻烦,一时怕是回不来的。”邵乐飞站起身,一把拉起她,“走,还有一个地方,我要带你去。”
“哦,”林夕拍拍身上的土,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她从来不问,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近乎愚蠢的信任?
邵乐飞并未察觉林夕已经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自顾自的说下去:“山晓要灭掉福隆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夕儿知道福隆帮么?”
林夕摇摇头,等着他继续说。
“那是一个江湖的组织,算是一方的地头蛇,若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有二十几年的家底,不过,近来义父相中了他们的地盘,也不能怪义父,你道他们的地盘在哪里?正是通往南郡的必经之路,这里的官道只有一条,被他们占据还了得?”
林夕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她的样子,邵乐飞笑道:“整日就是吹拉弹唱,读诗文,也不见你看个兵法。”
“我看那个干什么,有大姐看,可以帮义父就够了。”林夕蹲下身,自己摆弄着紫色的雏**瓣。
紫莹莹的花瓣带着一点傍晚的露水,在她的手指上和着月光泛着朦胧的光晕,夜色本就迷蒙,再加上如梦如幻的紫色花草以及若有若无的香气,让整片山顶都带上许多神秘莫幻的气氛。
在一片暗哑的朦胧中,林夕姣好的清雅素颜越发透着魅惑,薄薄的青色裙衫是半开的圆领,露出隐隐约约的锁骨,显得她益发伶仃娇怜。
邵乐飞喉管动了一下,不大自然的瞥开关注的视线,他不敢再继续纠缠她开始成熟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她喜笑颜开的捧着一把紫色的小花回到他跟前,捧给他看:“诺,好看不?”
他宠溺的摸摸她齐胸口的头,丝滑的秀发散发着比雏菊更清幽的香气,是兰花的香气。
她把花往他怀里一放,赖赖的说:“我要你屋里的那支素玉薄地琉璃瓶,那样的瓶子才衬得起这花。”
“山上的小野花,就那么好了?”他拉起她继续走,有那么一瞬,他幻想这样的一段路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的牵着她,共度流年。
可她却调皮的抽走自己的手掌,往前蹦蹦跳跳的跑着,一边回答他“是呀,在这个冷清的山顶静静的绽开自己的美丽,它们不是很了不起么?”
邵乐飞无奈的收拾着怀里的花束,将它们细细扎好,紧走几步,追上她:“到处乱跑,走,往山南面去。”
“山南面有什么好看的么?”
“去了就知道,走吧,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哦。”
她欢快的脚步跟着他稳重的步伐,裙角带起一圈一圈的青色涟漪,在一片紫海中翩然滑过,似一只跃然花间的蝴蝶。
四小姐,美艳近乎于妖,媚态天成浑然不知。
林府中的人都这样暗地里评价这个小姐,而她性子里的寡淡和冷漠则让那些对她垂涎的富家公子,官宦豪门望而却步。直到二小姐也被林启泰远嫁,也没见关于四小姐的婚事音讯,连同她和大少爷,大小姐的三角蒙昧关系,让这个深宅大院里的一众仆佣多了许多揣测的话题。
山南面,更加绝少人迹。山谷四面环绕,此处竟然是一处洼地,他二人顺着山坡一路向下,最后,坡势越来越陡,林夕甚至在这条坡路上只能缓步跑起来,似乎是觉得很好玩儿,她根本不控制自己的速度,任由惯力将她推得越来越快。
她张开手,发出喜悦的笑声,一路跑,一直跑。
邵乐飞起初跟在她的后面慢慢走,到后来看林夕大有玩儿疯了的态势,赶紧脚尖点地,腾身而起,掠到她身边将她拦腰抱住,一起掠到山底。
她微红的小脸仍挂着喜悦的笑意,腻在他的怀里,喘着气。
大手在她头上一点:“你身子不好,跑什么。”
她却不在意的朝他吐舌头,一边好奇的朝四下张望,这时,天色已经黑沉,山谷里隐约有几声夜枭的啼鸣,她也不在意,大胆的在黑夜中摸索着路走,一边走,一边问:“乐飞哥哥要给我看什么?”
“那里,走,我们过去。”他重新抱起她,直接施展轻功掠了过去。等她的双足重新站到地上的时候,邵乐飞已经先她一步将四周的灯柱点亮。
不由发出一声慨叹:“好漂亮。”
灯火亮起,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处不大的小木屋,旁边带着两三处草棚,几十丈开外还有一间凉棚,竹竿做梁,藤叶缠绕,有刚刚成形的青色葫芦在空中来回飘荡,煞是可爱。
她再仔细看,发现四周有修剪的整齐的树桩,不算太高,在顶端挂着小个的铜壶,里面应该是灯油一类的东西,壶嘴上正燃着小火苗,嘶嘶的发出声音。
她略带惊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半天才说出话来:“这里……是你建的?”
“是,”邵乐飞显然很满意她惊讶的表情,笑意满满的说:“我练功之余就在这儿建了个小农家,等你心烦我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来这里坐坐,保准让你心情舒畅。”
“到时候,再养一群鸡鸭?”林夕借着说笑将自己的泪水忍住。
我难过而你又不在我身边的时候……
难道你已经预见了什么?才来提醒我么?来提醒我,这辈子只能在这个樊笼里自己构建一方清净,却也不得迈出这里一步,只能甘心情愿的做一只井底之蛙,默默等到老死。
邵乐飞只当她是高兴的泫然欲泣,不疑有他,拉着她在茅屋里慢慢逛,里边更是有木床,竹椅子,书案,生活的家居一应俱全。
越看心里就越是凄凉,林夕拉了拉他的袖子:“乐飞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月色渐浓,云层却未退去,山谷里有着缠缠绕绕的雾气湿气,林夕玩累了靠着一处花木坐下,挨着邵乐飞,嗅着他身上男子的气息,倍觉安心。
“乐飞哥哥,山晓打赢了那个什么帮,就会回来么?”林夕不经意似的一问。
“会。”
“你怎么知道?”
邵乐飞转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夕儿你喜欢站在高处么?”
林夕一愣,不明所以的摇头“站那么高不害怕么?”
“呵呵,”邵乐飞轻笑出声,果然还是个孩子。他解下自己的外敞给林夕披在身上,“站在高处就不用再怕了。”
林夕默默地望着身前这张刚毅的脸,哀叹不已,原来,你也希冀着有那么一天。
可是高处不胜寒的苦痛你又了解多少呢,乐飞哥哥?而这条路上又要斩落多少的荆棘,迈过多少的坎坷,你一个人要怎样的走下去?如果,这条路让你垂涎不已,让你不能罢手的话……
瞬间,她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惊讶的决定……
她软糯的诱人的声音在他怀里悄声说着:“放心吧,乐飞哥哥,三姐一定会成功的。”
像是孩子般宽慰的话惹得他笑。殊不知,几天之后,一代盛名聒噪的福隆帮真的就陨落无痕,消失在江湖中。
继而,一个名叫蜃楼的神秘组织平地崛起……
此刻的他们都沉浸在这晚上的美好夜色之中。
两人相拥而坐,林夕缓慢又柔暖的声音小声哼着“四牡翼翼哟,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哟,杨柳依依。今我来思哟,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哟,莫知我哀!”
我心悲伤哟……莫知我哀。
绵长的曲调飘荡在空旷的山野间,林夕在他的怀抱里静静睡去,眼眸轻阖的那刻,她忽然感到满足。生命中能有一刻如此静谧安宁的瞬间,或许,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