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蓦地退后一步,摆脱林森的束缚,冷声问道,“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森叔,事到如今,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
林森的眼神蓦然便做惊惧,跌坐在地,讶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完颜印硕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在她们之间。
“四小姐,老爷说的对,你果然是有鬼神难测的本事。大小姐对老爷下毒这件事的确是真,但是根本原因则是因为你,四小姐你想想,大婚当晚你逃婚在前,后来追随了南郡的慕王梁筠,与公与私你都是相府的敌人,大小姐在朝中买通人手对中州王禀报请求王上将你逐出中州籍贯,此生不准踏进中州一步,而老爷想尽了办法才在中间斡旋,使你能够这么风光的进门。”
林夕愕然,她断断没有想到陆嘉已经恨她至此,她也知道陆嘉在朝中是有些权势的,虽然中州并不像南郡那样开化,可以女子同朝,但她背地里用些手段仗着林启泰的名号还是招惹了很多朝中显贵,想要王上开除一个人的籍贯简直是太容易的事。
林森说到这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股怒气,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林启泰等了一辈子的人,早在几天之前林启泰的身体就已经坚持不住,但是他为了能够在临终之前见上她一面,竟然下令在两军对峙的节骨眼上,发出邵乐飞的死讯,为的就是能够散布出去消息,让她能够早日回来。
那个时候,他是惶恐的,他深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撑不到林夕回来的时候,但是还好,林夕她赶到了。林森摸了一把泪眼,站起身,比了一个手势,“四小姐,请随我来。”
林夕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完颜印硕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两尺不到的地方,那里是他的位置,固若金汤,无人能及。
一路蜿蜒,林夕已经认出,这里是通往后院的小道,后院……是有水牢的。
果然,林森要带她去的地方就是湖中央的水牢。打开机关,两人随着林森走进之后,完颜印硕才发现这个地方别有洞天。拾阶而下,水牢里竟然被分成三层,每一层都堪称是修罗地狱。
然而林夕仿佛见惯了一般,轻车熟路的走进去,看林森继续打开牢门,幽幽发问,“森叔,你要给我看的人在第几层?”
林森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第三层。”
林夕点了点头,嘴角噙上了一抹含义不明的笑。
很快,第三层已经到了。
这里到处散发着恐怖阴森的气息,林森指着一处空架子,“三小姐就是在那里被……”
林夕眼神微变。林森也没多说,他们到了一处监牢停下,由于这里是地下的三层,空气极其稀薄,他们下来之后就熄灭了火把,然而楼梯上还是清晰可辨,完颜印硕发现这里的墙壁上到处都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就是靠这些东西来进行照明的。林启泰到底有多少家财,他现在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会不会也是中州王一直忌惮他的缘故呢?毕竟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并非都是好事。
监牢的门被哗啦啦的打开,但是里面还有一层铁笼,林森微微欠身,“五小姐在里面。”
“你说瑶儿么?”林夕往里张望,才开口,铁笼里就传来可怕的铁链撞击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瑶儿?”带着犹豫,林夕再次发问。
许久,她听见里面传来近乎野兽的哀号,“是你啊?林夕!你竟然没有死掉!老天真是不公啊。”随着她笑声的加大,铁链撞击的就越发猛烈。林夕抢先一步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墙上蜿蜿蜒蜒的伸下来两根杯口粗细的大铁链直接贯穿了她左右两个肩膀的琵琶骨,穿过的地方已经结了厚厚的血伽,变成黑色,披头散发,她走进才发现她的一对眼睛只剩下两个空空的黑洞。
“你……”她一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森在旁边说道,“老爷新婚之夜挑起喜帕时才发现人被掉包,大为震怒,下令要她供出你的去向,那个时候大家都认为是五小姐和您串通好的,此事便交给了大小姐处理,等到后来……老爷再没过问过五小姐,大小姐便将对你的一腔愤怒全部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我了么?森叔,难道这相府发生的事还有瞒得住义父的?只怕陆嘉的种种所为,也都是得到了义父的默许的吧?”
林森看了她一眼,慢慢放下卷帘的铁牢门,“老奴想求四小姐给五小姐一个了断。”
“恶人便要作恶到底么?森叔,既然你开了口,这个面子我是要给的,谢谢你能让我最后来看她一眼,看看她……是如何恨我的。”林夕平静的迈出步子,她转过身,对着身后无尽的黑暗,“瑶儿,今生说不清你我的恩怨纠葛,那就下辈子,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就认命。”
没有人回答,连同那夜枭似的笑声也渐渐低落了下去。
林启泰死了,瑶儿死了,邵乐飞死了,中州的虎符已经交了出来,一切都到了最后的时刻。
似乎所有的事都被完结。
但是……林夕站在湖中心的平台上,眺望这个她长大的地方,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换上了一种表情,那是一种完颜印硕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她脚步一顿,向宋云胡的房间走去。按照既定的时间,她要去见一个人,要做一场最后的诀别。
第二日的清晨,在宋云胡的陪伴下,林夕终于踏进了一座壁垒森严的牢房,刚刚在水牢之中,她送走了自己的五妹,现在她要和另一个人有个了断。
“陆嘉。”她手里提着食盒,中间摆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将杯子里倒满了酒浆,林夕端了起来,递给坐在席上的女子,她依旧穿着自己最喜爱的孔雀蓝衫子,繁复绣成的孔雀翎羽彰显着她身份的高贵。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坐在一起来喝酒了。最后一次……大概是在……”林夕也盘腿而坐,丝毫不在意地上的稻草弄脏衣服。
“是在中秋的家宴上。”陆嘉接过酒杯毫不客气的喝了下去。
林夕自己慢慢品着杯中的佳酿,点了点头,神思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啊,也就是那一晚义父宣布了我们的婚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呢。”
第二杯酒,被慢慢的递到陆嘉的眼前。
姐妹二人从未有这么一刻的宁静和安稳,她们席地对坐,说着过去共有的回忆,说着多少年之前的种种令人开心的过往,仿佛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宁静美好。
美好的,总是容易破碎。
被送进来的酒壶越来越多,直到日暮西陲的时候,她们的脚下已经摆满了空空如也的酒坛。
没有热喝醉,她们的眼睛都是异常的雪亮,像是要极力去见证什么一样。
最后一杯酒,林夕倒满酒杯之后,缓缓放到地上,盯着杯中粼粼的波光,“大姐,这一杯酒……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