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江南,奔故里,刀兵利刃笑送寒,斩敌须睫前。
忆往昔,追流年,喝断北地贼仇乱,还我一世心安。
定幽连,进东瀚,醉帝泉。入驻通霄天堑,拍遍栏杆,问今朝故人何在?马汀澜沧江畔。
——《南郡史记*卷末*军师本纪》
有一种汤喝下,便会忘却前尘种种,梦里,有人这样说着。
有一条河,跨过便会洗清各种冤孽,缘法,依稀,有人这样引诱。
汤是孟婆汤,河是忘川河。
梦里有大片的红,血一般的恣意盎然,焕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的主人临行前最后的叮嘱。它们在花海中垂首,恭敬而妖艳,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啊,妖异而邪魅的死亡之花。
花海忽而变换做可以流淌的河流,依稀有惴惴的流水声,似万千鬼魂的齐声颂唱,高歌着无头冤魂们的凄凉。她的双脚被血红的河水浸染,唇边带着梦幻般的微笑。那些熟悉的脸孔在河水中渐渐冒出,又退下,向她招手。
夕儿,夕儿。水里好舒服呢,快进来一起耍子吧。
她的脚向前一步,血水瞬间便漫过了她的脚踝。
还犹豫什么呢?快来吧,早晚你是要来找我们的啊。
迟疑着,向前踏出,血水里翻腾起沸腾一般的泡沫,剥落出疮痍的骸骨。胸腹间有凹凸的痕迹,显示出生前曾被外力破坏过的痕迹,肋骨也是重新生长后的样子,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竟觉得莫名心疼。
什么人,身上有着这样的痕迹呢?她想啊想,却想不到,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过来呀,过来呀,那声音还在叫嚣。
好吧,好吧。
她举步往河水更深的地方走去,水漫过她的小腹,齐腰,血腥的浓臭,黏糊糊的,让她恶心。有溅起的水花蹦出来,溅到她的脑门上,一抹,凉凉的。
“万魔尽退!元神速速醒来!”黄钟大吕一般的爆喝从头顶传来,宛若一道惊天雷,炸响在她的耳边,她一惊,浑身战抖着睁开眼,刺目的光芒中,有人逆光而立,宽大的蝙蝠般的僧袍猎猎作响,一手擎着玉净瓶,显然刚刚自己额上的水便是他弹上去的。
“悔尘?”她犹豫着,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这下好了,小姐,你总算醒了,刚刚你被梦魇魇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可吓死萍儿了。”因为这次远行的缘故,梁筠特意让原先负责侍候她的萍儿,黄莺一起随军出行,这也就罢了,让霄兰想不到的是一起被梁筠派来的,竟然还有这个和尚,大护国寺的主持,如今的大国师——悔尘和尚。
梦魇?魇住了?怎么回事?霄兰动了动脚,刚刚被冰冷的河水淹没的感觉清晰的存在着,她下意识的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干干的,根本没有湿漉的痕迹。
伸手拖住自己的额头,低喃,“大师,你怎么来了?”
不是已经将中州的进犯军击退了么?他这个侍候来又做什么?是不是来替梁筠监视他们的?想到这儿,霄兰斜眼看了下脸色发青的梁枫,看来他是误会了自己当初和他做的盟约是场设计好的骗局,苦笑溢于唇边,看来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口舌。
悔尘没有回答,环视了下四周的众人,完颜印硕会意,摆了摆手请各位尊驾外移,最后他关上了房门。
“施主你心魔太重,魔由心生,如今稍有和过往不顺意的回忆有关的事情都会让你的怨念滋生,反噬己身。”悔尘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竟然布满了血红的丝线,显然是刚刚用了太多的灵力的缘故。
“哦?”榻上刚刚复苏的女子显然不信他这般诡异的说辞,挑眉淡笑,清扬傲慢,“这么说来,我替国主陛下击退顽敌,也是造孽了?”
悔尘垂下眼帘,口诵佛号,不再解释,他知道,这个女子已经入魔至深,而魔生的根本,在她自己的心里,看来当初自己力排众议强烈要求和萍儿他们一道出宫的做法是很正确的。
四十八天,梁枫的铂禁师便击退了来犯的中州军队,在限胡石边连续十几天的猛烈进攻,生生将中州军退出国界百丈有余,更加霸道的是,梁枫听从了随军军师的主意,将限胡石的界碑挖出,顺便北拓了百里。
六十天上,中州来使,表明愿退兵休战。军师浅笑不语,最后,梁枫斩来使于帐前,将国之教条置于脑后。
七十三天,中州王一怒之下派出精锐部队,尽数南下。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梁枫仍不肯向朝廷请调一兵一卒。泊王言:“彼有数万兵卒怎及我南郡一旷世军师。”
言毕,军师之名天下无出其右。
倒是南郡的国主梁筠自己坐不住了,主动派出部队北上增援,另调遣出羽林禁卫的部分力量,负责保护军师安全。出行的时候,这些羽林禁卫们不可置信的听着他们的王宣告密旨:幽州可弃,地界可失,军师不可伤。
所以当他们星夜兼程到达幽州的大本营的时候,几乎用探究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个外界传为天人的军师,不由大惊失色,这个名动天下的军师,竟是一位容貌绝色的清丽女子。
芳华韶龄,风华绝代。
这样的一个弱质女子,竟能统帅三军,指点沙场?
所有的疑问,在他们见识过她的计谋之后,纷纷消失。她有着太过坚定的信心和勇气,洞穿一切的明朗和深沉,女子独有的细心和……狠绝。
是的,军师的手段不可不谓之铁血!杀伐判断果敢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赏罚分明,将令出,兵卒无不俯首拜服。这样的灵魂领袖,连他们京城里最优秀的士兵和将士都不由为之心折。
目前,他们最大的敌人,就在眼前,中州赫赫有名的飞星将军——邵乐飞。
兵卒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崇拜尊重的王和军师不约而同的在看到对方主将之后,选择了高挂免战牌。
八十五天,南郡第二批粮食军饷供给全部安全到达。在妥善安顿好粮草之后,他们赫然看到随行的队伍中一袭僧袍飘然。来得竟是大国师,悔尘和尚。也就是这天,军中传出军师病倒的消息,让军心一落千丈。
霄兰静静的临窗眺望,军士们居住的营帐绵延百米,忽而想到什么,抬手,身边便多了一个人影,这房间除了执意要在此诵经驱魔的悔尘之外,还有一个存在感稀薄的男人,她身后不出两尺的地方,是他的位置。
无人可以取代。
“第五天免战了吧。”她轻轻开口。
邪魅的脸孔上浮出温柔的笑意,伸手替她拉紧衣领,“不错,第五日了。”见她眉眼间淡淡的疲惫,心疼的说,“第六日也是可以的。”
霄兰摇摇头,笑得让人心安,“我没关系的,第五日……就是我要等的。”她的唇边泛起掌控一切的笃定笑纹,完颜印硕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笑得更是开颜。
悔尘一边默诵着心经,一边冷眼旁观,眼中瞳仁一动,他竟然再一次从这个女子的印堂上看到了浓郁的红,血一样的红,化不开的血红。
是夜,十人的小队轻装上阵,黑色的夜行衣,黑布包头,手腕上也是黑布缠绕,连同四只手指一起被黑布缠紧,这样在赤手空拳的对垒中,也不会因为击打而发出响动。腰里的刀鞘是新开刃的锋利匕首,吹毛断发,杀人无声。
他们今晚的任务便是夜探敌军阵营,将布防图描绘完毕,时间截止到凌晨日出之前。
五人背上背负箭囊短弓,五人背上有迷香暗器,前一组负责掩护断后,后一组负责近距离刺探。虽是十人,但他们知道,军师一定妥善安排了第三组神秘人的存在,用作声东击西,抑或是在他们不幸被俘之后,及时灭口。
箭在弦,刀出鞘,黑色的布巾掩住脸孔,只留下一对对闪烁的眼眸飘动着坚韧的光,南郡皇家的死士,实力不容小觑。
任务未成,死亦不归。每个人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誓言,领头的一招手,十条黑影瞬间悄无声息的融进无边的黑夜之中。
城楼上,一人素衣静立,默默的看着他们闪电般离去。眼眸明亮,闪着冰冷如刀的气息。
“他们……不会回来了吧?”穿黑色锦缎袍服的梁枫蓦然出声,打破万籁的寂静。
没有丝毫犹豫,女子轻声回答,“是啊,不会回来了。”
“我的兵,死的也太冤枉了点。”梁枫苦笑连连,女子却不以为意,唇边荡漾着三月春风般的微笑,一如眼下的桃花红艳时节一样动人,“你怎么知道他们觉得冤枉?将士死于沙场,才是善终。”语罢,一挥手,另有十人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一跃而出,领头的同样一招手,纷纷弹丸般分散向方才的方向一样流星般,消失不见。
梁枫不明所以的睁大眼睛,左思右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上他探究的双眸,女子婉约如水的眸子里有丝杀机闪过。
“将士的性命我自然是爱惜的,但如果死得其所,我也乐意成全他们的大义凛然,王爷,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难道不是吗?”
“好吧,墨云,说说看,你到底是怎样安排的?”月夜下,梁枫看着身边的单薄身形,蓦地多出一股战栗之感。因为她眼中嗜杀的痕迹,是那样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