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二年,国主以八公主许之北狄,其年春,北狄王子亲来迎亲,期间队伍浩大,随驾壮观,所到之处无不引众百姓围观喝彩……公主一行北上,行约二月有余,国主甚是牵挂,后有北狄客商往来者,言道:八公主梁柔者,性格婉约,貌美娴静,深得王子宠爱,于王庭内闲庭信步,夫妻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南郡皇史*公主志*其八》
霄兰一大早便睁开了眼,有人比她醒的更早,见她醒来,温柔的替她掖了掖被角道,“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霄兰瞅了眼完颜印硕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打了个哈欠,“还早什么,今天不是要去送八公主的么?”
“你倒是真将她当做八公主了?”完颜印硕递了被茶给她,温热刚好,“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还要先进行很冗长的一段仪式,再整顿整齐出发,估摸等送亲的大部队到了这半里坡的时候,还要等到日上三竿。”
霄兰困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将散乱的发丝拨到一边,没有去接他手里的茶盏,斜歪身子倒在他的胸前,拉了拉被子,“你以为我想去啊,要不是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笛安,我才不愿这么冷的天往外跑呢。”
完颜印硕无奈的摇摇头,眼睛里是连自己都违法觉得宠溺,他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托着霄兰的头,半是哄,半是劝,“再怎么困也还是先喝口茶吧,昨晚上吃了那么多的灌汤笼包这会儿不觉得口渴么?”
霄兰脸上一红,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果然感觉嗓子舒服了很多,“这么贫嘴,哪里有半点像未来的王?”
完颜印硕眼神一动,试探性的问,“真的不介意我去争夺那个位置么?”
霄兰依旧偎在他的怀里,显示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缓缓开口,“那个位置你要与不要我都不会介意,但我想那个位置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遥不可及,那么的万人瞩目,一定会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所在,所谓曲高和寡,高不可攀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既然一个位子是那么的好,有那么多人为它挤破脑袋,那么这个位置一定也坐起来不是那么的舒服,或许还是一种束缚。”
她顿了下,摆弄着手上的一枚戒指,继续说道,“权力越大身边的人就越少,或许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她绝色倾城的容颜上浮起一抹浅笑,“再说这一路角逐的路上我想也绝对的是充满了杀伐流血,你争我斗,而那些被你斗败的,最终化作森森白骨的,都是你熟识的人,亦或者是你的亲人,兄弟,手足,哎,印硕你想想到了那个时候,每每午夜梦回,你还能高枕无忧的安享富贵权柄带来的荣耀么?”
她这段话说得极轻,极慢,仿佛是要刻在他的耳膜里一般,完颜印硕的身躯微微有些不大自然,他听完她说,并不做声,将手里的茶盏回手放下,双臂拥着胸前怀抱里的佳人,万千言语换做一声叹息。
霄兰等了一会儿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反应,随意的勾起嘴角笑了笑,渐渐闭上眼睛,享受着爱人舒适的怀抱。在他的怀里似乎连睡眠都是那么的安稳。
房间里有安神香燃尽的余香,淡淡的,和着怀里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浅浅兰香,变作让人宁静的芬芳。
许久,那沉淀在心里已久的话语才被他慢慢吐出,冰冷的声音似乎是刚刚从万丈雪山上留下的第一缕泉水,似乎是从茫茫草原踏步而来的第一束月光,沉稳中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要尽力去让黄袍加身,睥睨众生,而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更希望的是,那个与我比肩睥睨的人,能是你。”手上不自觉地加紧力道。低下头,却发现,那个刚刚还才思敏捷的女人竟然已经重新回到梦乡。
梦里似乎遇见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她的脸上带着欣慰安宁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挑,清晨的太阳光芒穿过窗楞,朦胧的给她的清丽面庞镀上一层光晕,她在这个清晨之中沉睡,美好的如同仙子。
轻轻留下一个极其轻柔的吻,在她的眉间,完颜印硕的嘴角也忍不住染上笑意,这一刻,他希望能够永驻,再不去考虑哪些杀伐,那些戮力争夺,他是她的长随,她身后右方不出二尺的地方是他的位置,一直是,永远是,固若金汤,无人能及。
可惜这样美好的清晨总会过去,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完颜印硕极其不情愿的唤醒了她,同时默不作声的收回自己被压得早已没了知觉的胳膊。
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下臂膀,再回身帮她打来洗漱的热水,看她收拾妥当,才下楼去招呼小二送些吃食上来。
小二殷勤的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粥和酒菜,刚到门口就被他拦下,某人那绝世倾城的容貌还是少个人看见比较好。
尽管如此,小二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好几眼,这样俊美邪魅的男人可并不多见。
屋里,霄兰正在对着菱花镜淡扫蛾眉,黛笔的描画中,两道淡如远山的眉便见妩媚多姿起来。她放下笔,对着镜子里那个面色红润的人笑了笑,这样舒心的笑容多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了呢?难怪陆嘉当初要和她争抢邵乐飞,原来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是那么的舒服惬意,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感。
想到那个早夭的男人,霄兰的眉宇间蓦地多了几丝惆怅,到现在,她也说不清到底对那个男人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年幼时的那种不可摆脱的情愫到底是爱恋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又或许,她那混杂不清的感情只能被称作是亲情。
从镜子里她看到有道颀长的身影在门外晃了下,收拾起不合时宜的情愫,甩甩头,她近乎好笑的瞧着镜子里的女人,手指揉在眉心,对邵乐飞的混杂情愫她说不清,但她深深地知道一点,门外的那个男人,才是她最终可以依托的良人。
大概是手上托着太多东西的缘故,完颜印硕并没有很顺利的打开门,他正打算腾出一只手来开门,门却自己开了。
对上的是她笑如春风的脸颊,接过酒壶和酒杯,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等到二人收拾妥当,霄兰忍不住忧虑的看了看天色,有些气恼,“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啊,都怪我,这一睡竟然睡到现在。”此时日头已过中天。
完颜印硕拉起她往街道的另一端穿行而过,胸有成竹的说道,“往西十里就可以了,咱们现在走,时间刚刚好。”
“真的?”霄兰惊奇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不过还是要快一些。”完颜印硕将手指放到唇边打了个呼哨,街道的角落里便出来两个人,牵着两匹上好的马匹。
霄兰摇了摇头,“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人现在的势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哎,她甘冒风险为他探得的完颜昭芒的虚实,又能排上多大的用场呢?
一路飞奔之后,一对马儿在一座高.岗处停下,有人掀开披风上的帽子,一手点在远处,“看,他们来了。”
高.岗下有一队队伍正缓缓的行动着,为首的白马上端坐着红衣红绸系花的完颜昭芒,他今天一身大红的新郎服侍,在没有出南郡的地界之前,看来他是不打算脱下来了。
他也瞧见了高.岗上的两个人影,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独自打马上得高.岗,一带缰绳,露出一抹不知是喜是忧的浅笑,“你很守时。”
霄兰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眼完颜印硕,后者也笑得极其清浅,“回去代我问父汗安好。”
完颜昭芒点点头,他的目光在霄兰转头看完颜印硕的时候变得格外深沉。
当一个女人先是将视线投向一个男人的时候,那就表示她在心里已经将他视作天,视作可以依靠的依凭,凡事须得他先开口才算得作数。
霄兰在他们二兄弟互道了别只后才淡淡的开口,“你的新娘自小娇惯,第一次远离家乡,生活上难免有些不便,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护她周全。可以么?”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恳切,让完颜昭芒不由微微心动。
“为什么要这样替她着想?”他下意识的开口询问。
霄兰浅浅一笑,转头望着高.岗下停滞的队伍,那顶大红的花轿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就当是我欠她一些人情吧。”
“好,我答应你,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事,我都可以原谅她一次。”完颜昭芒吸了口气,毫不犹豫的答允了她的请求。
霄兰轻轻点头,表示谢过。
然后,完颜昭芒行了个北狄的礼节,坚定的说,“我同样也应允你,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也都不会伤你分毫,索格塔,你记着。”说完他打马扬长而去。
那顶火红的花轿里似乎有人探出了脑袋正往她们这边望着。霄兰用手拉了拉完颜印硕的衣角,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完颜印硕点点头,随即暗暗运气,将她的声音徐徐送到前方。
花轿里的女子方坐好身子,耳边便听见极其清晰却又让她惊愕的声音,这声音她太熟悉了,这种阴柔低哑的嗓音,只属于那个女子。
这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着,“身份暴露的时候,尽可以向你的夫君求助,记住,任何时候他都是你可以依赖的人。好好的活下去吧,笛安,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做到这一步,我们已经两清,我只希望我们再见之时,不是在刀兵相见的战场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