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被打开,一枚雕刻成狮头形状的印章赫然在内。
年轻人抬首奏道,“家父命慕容宇谨以南部兵符贡奉于陛下,恭祝八公主千岁新婚大喜。”
梁筠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平身,将视线再次聚拢到他的身上,方才他过多的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小盒子上,以至于并没有对这个年轻人太过在意。
此刻听见他自报家门,方回过神来。这个年轻人称呼慕容恒为父亲。
“原来是慕容老将军的爱子,”梁筠赞了他几句,又说,“慕容老将军的一片忠心孤深感欣慰。慕容宇,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自称慕容宇的青年一一作答,态度恭敬,回答的也是有条不紊,既不多说,还说的恰到好处,听起来让人极为舒服。
这次的朝会,是梁筠上位以来最高兴的一次,他一直担忧的事不仅没有发生,而且还往他没有预料到的好地方发展。但是同时,慕容恒出于哪种心思在这个时候将兵符上缴,他还不清楚。
退朝之后,梁筠留下梁闵和慕容宇。
那个劲装打扮的青年这才缓慢的道出另一个来意,他对梁筠躬身施礼,然后才说,“慕容宇此来还另有一事想奏请陛下恩准。”
梁筠与梁闵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家父一直很敬佩八公主殿下为百姓的福祉而舍弃小我的勇气,特意叮嘱我务必到了京城之后,要去拜谒八公主殿下。家父此番心意,还望陛下准奏。”
“不知小慕容将军可有官职?”梁筠沉默的时候,梁闵含笑问道。像是不经意的拉家常。
慕容宇垂首抱拳,“说来惭愧,慕容宇文武皆不成器,是以白身。并不曾有官位之说。”
“小将军说笑了,慕容将军一代虎将,三朝元老,功勋卓著,从来道虎父无犬子,小将军实在是过谦了。”梁闵笑着摇扇,拿眼看了下梁筠,“皇兄,此等人才,可万不能埋没了。”
慕容宇心里一动,看向这个有逍遥名号的王爷,暗叹了声厉害。而他现在心里更加佩服的还是那个女人。
从他步入兆麟殿的那一刻起,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说梁筠必然在看到虎符之后会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她说如果他想求得慕容家安好的话,就要说出下面的这些话。
“陛下,”他恭恭敬敬的开口,“家父对陛下一片赤诚,更是对公主殿下的深明大义由衷佩服,此乃他老人家的一个心愿,万望陛下答允。慕容宇不过是代家父转达敬意,绝不敢胡言乱语,乱了公主殿下出嫁的好心情。”
话已说的如此明白,梁筠也只得点头,毕竟慕容家刚刚上交了兵符,要是连这么点小要求都不答应的话,也太显得他这个为人王者实在是胆量颇小。
梁闵皱了皱眉,这个慕容宇说话点滴不漏,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要见八公主实则是要见慕容婉莹,而他们这边怕的,就是他在见到慕容婉莹之后,让她忽然改变心意,不再和北狄和亲。
既然对方现在都已经挑明了说,而且态度诚恳,他们也不能再加阻拦。
得到了梁筠的应允之后,慕容宇转身退下,梁筠目送他离去,转而将视线滑过那个小小的木盒,这个慕容恒既赔了女儿又交了兵符,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此时的慕容宇一颗心都悬在解药上,对他们兄弟二人的神态也未多做留心。他回到驿站之后回想着昨日夜里和那女子的交谈,便觉得一阵心凉。
再想想父亲临行时的千叮咛万嘱咐,这会儿他才明白慕容恒的良苦用心。和这个女人交锋实在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她温和绝色的容颜下,隐藏的是伤人于无形的阴谋权术。
玉兔东升时分,少傅卿江岐与左侍郎周平出现在驿站之外,他们二人最近的事情颇多,为了八公主的婚事,可是没少操心,此时的江岐已经面带倦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周平拍拍他的肩膀,“明天一过就万事大吉喽!”
江岐跟着点点头,二人一起走进驿站,今晚梁闵又安排了件差事给他们,着令他二人带着这位慕容世子前往含光殿,其实此事只需要寻常的嬷嬷代劳就可,但碍于慕容婉莹的特殊情况,此事只能由梁筠的心腹之人代劳,这个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他们兄弟的身上。
等他们三人一起到了含光殿外的时候,便见到一个女子绰约独立于庭院中,见他们到来,微微点点头,“八妹在后殿等候世子多时了。”
江岐和周平看清女子的容貌,赶紧弯腰见礼,原来这个正在等他们的女子正是七公主梁桔。
慕容宇稍微将视线在她身上多做了些许停留,七公主并不责怪他直视的目光,淡笑一声,对另外两人道,“本宫正有一本好棋谱要与二位大人讨教。”典型的借口将二人带走,那两人相视一眼,只好从命。
含光殿里很是静寂,大概是梁桔之前有过安排,遣走了一众宫人,他疾步走了几米,心里暗自盘算着到底哪条路是到后殿,拐到后廊的时候才看见此处早有人在此等候。
这人他是认识的。
额发被梳起,锦衣薄袍,俨然是大内总管印公公。
完颜印硕看见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随他前往后殿。弯曲的小路通向一座并不起眼的小院,院门上书写着三个飘逸洒脱的字:憩然居。
院子里栽种着数片梅林,未进其中先见到梅树错落的枝丫,乌黑的树干映着琉璃宫灯的光芒,莹润非常,显然是有人精心护理,每日擦拭所致。
憩然居里端坐的,赫然是前些天才刚刚入住的“慕容婉莹”。
完颜印硕将他引到此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那一眼蕴含的含义分明,是在警示,同时也是暗示。
薜荔亭内,一女子缓缓站起身子,向他走来。慕容宇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他熟悉的很的侍女笛安。
笛安只是微微弯了弯腰,对他的到来丝毫不见诧异,“笛安在此,恭候世子多时了。王爷和郡主近来可好?笛安对他们很是挂念。”
这一问正问到痛处,慕容宇眼神黯淡了下,将视线投到最近的一棵梅树上,“婉莹所中的蛊毒正在苏醒,父亲每日为她担惊受怕,苍老了很多。”
“蛊毒?”笛安迅速的默念了一次,随即恍然大悟,她的嘴角噙上苦涩的笑意,喃喃的道,“难怪她当日有那样的信心,一定会叫王爷投诚,竟原来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慕容宇斜睨了她一眼,“有人告诉我,解药在你的手上。”
笛安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道,“难道世子认为是笛安私自藏匿了解药故意不尽早送回南部么?”心里是明镜般雪亮,她终于懂了,懂得了那女子最后的用心。
她是斩断她所有的牵挂,所有的羁绊,她要她众叛亲离,无所挂碍的走,带着被亲近的人抛弃的心情离开,再无回头之路。
对手是如此的强大,还能有还手的余地么?笛安默默咽下苦水,脸上是说不出的怆然,她的家族尽心尽力辅佐的王家,在攸关到生死的时候,竟然选择了抛弃她,这种背叛比让她再在鹊央宫里几年,几十年更加残忍。
“解药在这里,世子请拿去吧。”她掏出一枚锦袋,梅红色的丝线绣着一截并不完整的兰花。
慕容宇将锦袋接过,仔细验查了番,听着她低低的声音陈述着。
“这个锦袋我也是半个月前才拿到手,笛安并没有私自藏了解药拒不交出,我自小服侍郡主,郡主对我如同姐妹,这次来到京城替嫁,也是出自我的本心,这番话,世子信也好不信也好,笛安说出来,只觉得对得起天地良心,更对得起王爷郡主。”她目光灼灼,闪动着坚韧的光。
慕容宇错愕了下,点点头,半带赞许,半带惋惜的说,“不错笛安,你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婉莹见到你如此出息,一定会觉得欣慰,如你所言,你说的这些话我信与不信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话音一顿,眼里蓦地多出了些杀机,手中多了一柄细长柔韧的宝剑,剑尖直至笛安的哽嗓咽喉,“因为我信与不信,你都要死。”
“这是王爷的意思么?”剑身反射着月光和灯光,是那么不真实,但它切切实实就在自己的咽喉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只要拿着剑的那只手往前稍稍探出,她就会立时丧命。
“这不重要,笛安,你对慕容家的好,我们,都会记下。”手腕一抖,那柄细长切口的宝剑平的向前伸去……
***
“姑娘,真的不等印爷回来了么?”小南瓜收拾着手里的衣服,一边嘀咕,她故意放慢手里的动作,就是要多等一会儿那个男人。姑娘心里肯定是希望他回来送自己的吧?她这么想着,不由又唠叨出一句,“印爷也真是的,知道姑娘要走,也不早点回来。”
霄兰将最后一件衣服折好放进衣柜之中,安抚似的朝她笑笑,“我看,是你想见他吧?”
“谁说的?才不是呢。姑娘又来打趣人家。”小南瓜脸上一红,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扭捏起来,“我就是替姑娘着急嘛。”
“好吧,”霄兰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天都要黑了,再不走,我们可是要赶夜路了。”
尽管小南瓜十分不情愿,但她还是乖乖的跟着霄兰上了马车,车夫是完颜印硕提前预备下的,举止十分得体,并不像寻常的车夫那般莽撞。
霄兰戴着面纱,回头望去,那铁画银钩似的沉夕阁三字在夕阳中更觉温馨。她的眼镜里闪动的是不舍的光,但心里也知道,这里就是她的桃花源,怡然而居,却不是长久。
马车走得很稳,小南瓜昏昏欲睡的在车内摇啊摇,然而霄兰却始终睁着眼睛,她蓦地撩开车帘,车外的景物便让她一阵心惊。
浑然欲黑的暮色之中,显示的并不是回升京的路。
这里是一处树林,春末树枝上并未有许多的树叶,但错落的茂密的树枝横斜,足以让外界和这里分隔为二,更何况这里地处偏僻,天已到这般时候,要想被人发觉实在是难上加难。
霄兰一双眸子里闪动着冷然的光,叹了口气,看着正在睡梦中的小南瓜说道,“实在抱歉,这次还是将你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