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徐徐展开,随着侍者的手,渐渐露出了一张倾城绝代的脸孔,待到画卷展尽,画中人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不止是早早变了脸色的梁闵,就是上位的梁筠也不由眉梢一动。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用来形容画中之人一点也不为过,画中人黛眉清远,肤色白皙,发髻高挽,精致的脸庞上一对眼眸如画眉鸟般妖娆。清丽脱俗,美艳非常,神态高远,宛如谪仙。
虽只是一幅纸画死物,因为画师的功力深厚却显出十分的神韵来。这幅画因为风的吹动,而稍微摇晃,里面的人竟似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有眼尖的人认出画中人物,惊呼出口,“这不是醉湖庭的霄兰姑娘么?”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望着清王梁闵,大多数的人则是仓皇的瞥了一眼站在天子身边的青衣内侍,现在的大内总管印公公。
那张邪魅的脸孔此刻冰冷如刀,多看一眼都似乎要被割伤,他们慌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不语。
完颜昭芒如鹰般的锐利眼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嘴角带笑的问道,“小臣愿谨以此人为公主彩礼,其他一应之物,尽数奉还。”
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一是惊讶此人到底为何非要霄兰不可,而是惊讶于他的口气之大,区区一个使臣,便可以做了这样的主么?
前年冬,南部大雪,后又变为积水,泛滥成灾,南部灾民无数,尽管朝廷花了很大心力安置,也未十分妥当。这两年粮食也大多减产,物资匮乏,若是能够减少送给北狄的粮食或者绸棉等物,无疑是件幸事。
立时便有人出言,建议梁筠答应他的要求,民温饱了国才能安稳,国主才能无忧。完颜昭芒也不催促,背负着手等着梁筠最后发话。
梁筠脸色暗沉,垂目思索。他身后的印公公四下张望了下,悄悄移步,向后殿走去。
“据小臣所知,此女子只是名青楼艳妓,可为何陛下如此犹豫呢?”他久久未见梁筠有所反应,索性点破。
“如使臣所言,这样一个地位低微的歌姬,使臣又为何点名索要呢?”梁闵勾起好看的眉眼,淡笑着看他,他的相貌极好,而在这一笑之下,竟带出几分阴冷的气息,声音也是不高不低,“草原广袤,水土侯泽,想要找一个美女给使臣为伴,也不是难事吧?”
完颜昭芒嘿嘿一笑,“王爷所言不虚,草原上的美女多如牛毛。而在小臣看来却是没有一人能及上画中的这位姑娘。我听说她色艺双绝,舞艺尤其精良,有两京第一美人的美誉,这样天仙一样的女子,小臣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回草原的。请国主陛下恩准。”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成了僵局,江岐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他呆呆的看着画中的人,渐渐和脑海里那道背影融为一体。
梁筠看了一眼梁闵,仍未言语。而梁闵已然眯起凤目,暗含警告之意。
大殿上一时静寂,无人敢言。只有画卷微微发出点风吹过纸张的沙沙声。
让完颜昭芒想不到的是,他没等来梁筠的话,到被身边一道清亮的嗓音吸引。
“使臣此言差矣,”殿上有人搀扶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缓缓而来,说话的也正是此人,只是她的头上戴着十二串七彩玲珑岁月绦的玉冠,晃得人看不清楚脸目。她莲步轻移到了殿中央,对着梁筠躬身施礼,“臣妹拜见陛下,陛下康泰。”
梁筠眉头一皱,“不知皇妹到此有何要事?”
帘幕之后的容颜露出笑意,“臣妹听闻北狄使臣到访,忍不住想先来领略下草原人物的气度。却不想……”声音是不卑不亢,转过脸对着完颜昭芒棱角分明的脸孔,淡淡的道,“却不想叫本宫好生失望。”
“皇妹不可无礼。”梁筠语气中带着几丝不悦,“八皇妹从小聪颖过人,娇纵惯了,使臣切勿见怪。”
“皇兄的话有失偏颇,我南朝自是礼仪之邦,待人谦和有礼,却也分人,有些人,未必肯识你的好。”清凉的嗓音带着森森寒意。
完颜昭芒剑眉一动,打断了梁筠还欲再说的话,“请问这位可就是八公主殿下?”
戴着十二串七彩玲珑岁月绦的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子,“正是梁柔。”
完颜昭芒含笑开口,“不知公主殿下方才所言失望,所指的是什么?”
朱唇开启,声音是冷冽的清亮,“本宫上殿之时,听见使臣的宏论,觉得可笑之极。”她根本不看完颜昭芒僵在脸上的笑意,继续说道,“我听说北狄草原虽然是游牧民族,却也极其注重礼法,汗王庭内也是井井有条,妃嫔王子公主各有其位,长幼有序,明理敬老。既是如此之邦,又怎么会不知道方才自己的失礼处?”
见完颜昭芒愣了一下,似乎还未明白,梁柔轻声笑道,“使臣方才向我皇兄索要一个女子,也知道此人乃是坊间歌姬,地位低贱,此等女子在使臣口里却变作天人一般,抵去嫁妆钱帛已是不该,更何况,使臣大人竟然要此女要随本宫出嫁,岂不是在折辱与我么?”
这番话说完,梁闵的嘴角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微微回头看了眼龙椅背后的青灰色衣衫的内侍,点了点头。
方才悄然离去的小印子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殿上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到北狄使臣和梁闵身上,竟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去而复返。
说完这番话,梁柔犹然不痛快似的,继续说道,“我听说北狄近年来兵强马壮,实力锐增,能与这样的强国联姻自然是好的,但我也知道,纵然有铁蹄铠甲,宝马良驹,从草原到我南郡路途遥远,何况二者之间还有个中州,就算是此番和亲不成,北狄铁蹄南下,也不能一帆风顺……”
她的话到此便停住,冷眼看着完颜昭芒写满惊艳的脸,梁柔未说完的话殿上的人都明白,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假如北狄因为此番和亲不成而恼怒南下,自有中州在南郡之上抵挡,何况中州在幽州和甘州皆有大将把守,想要攻下十分困难,就算北狄全副拿下了中州,也已经耗损了绝大部分的兵力,他们是游牧民族,人丁本是不兴旺,攻打和占领了中州之后,还能不能剩下人力来继续南下,还是一个未知数。
其实这道理人人都清楚明白,只是他们都隐藏在心,没有说出口罢了。而梁柔不同,她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超然,又要只身远嫁,以保祖宗基业,为南郡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些话她说出来,是在情在理,竟让人半点不是也挑剔不得。
梁柔微微点了下头,向上奏道,“臣妹愚昧,胡言乱语,还望皇兄和使臣不要责怪才好。”
梁筠一双眼眸闪出不经意的光亮,摆了摆手示意她无妨。
完颜昭芒被她一顿连消带打,脸上非但不见急躁反而显出好奇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凑到梁柔身边,低声道,“公主好口才,完颜昭芒佩服。”
她愣了下,瞧着他的脸发呆。
完颜昭芒抱了抱拳,“公主殿下说的是,是小臣一时兴起,口不择言了。国主陛下权当是大雁过后的风声一般吧。”
五大三粗的使臣竟然真的道了歉,不得不让殿上的百官对这位公主另眼相看。
梁闵嘿嘿一笑,拿着扇子过来,笑道,“使臣太过紧张了,公主出嫁的聘礼本王已派人拟好,请使臣转交给汗王过目,我南郡只得两位公主,都是金枝玉叶,此番远嫁,做兄长的实在是心中难舍,难免做些妇人姿态,还请使臣不要见笑。”
完颜昭芒也是笑着回答,“王爷太客气了,小臣奉王命而来,就是接公主回草原,如今得见公主真身欣喜无限,这就回去复命,并将国主陛下之意传达给汗王。请南朝做好准备,不日我朝王子便会亲自来迎亲。”
他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和北狄联姻就代表着短时间内南郡是安全的,并且他们也知道梁筠此举的深层意义,那就是,一旦与北狄联姻成功,对与夹在两国之间的中州无疑是种无形的压迫。
一个契约便在公主远嫁的结局中签订,梁筠与完颜昭芒相视而笑,心里明白,北狄与南郡这个无字的合约一经签下,会给这个三鼎天下的局面带来怎样的变迁。
彼此的协议达成,梁筠下旨明日便是给北狄使臣饯别的宴席。
兆麟殿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梁筠由小印子搀扶着步下玉阶,淡淡的看了一眼身边邪魅脸孔的男子,“小印子你去送公主回去,孤想散散心。”
小印子答了个是,便松了手,往殿内折去。迎面碰上才出来的清王梁闵,弯了弯腰,便走过去。
一把扇子横在他面前,拦住去路,伴着梁闵平淡太的声音,“偷梁换柱的本事,你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印公公,本王怎么没发现你竟还有这样的头脑?还是说,上一次还有这一次的小把戏皆是由旁人捉刀,公公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