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索寥落的牢房里,慕容婉莹发抖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无助,她抬起头,嘴巴似乎张了张,可梁闵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只是不大会儿,小印子便返了回来,和刚才一样,见礼,而过。然而他眼角带着的那抹得意,没有被细心的梁闵忽略。
他停了下,正待离开,却听见有人低低的呼唤。
“王爷留步。”
是来自牢笼之内的声音,细细如蚊声。
他回头,抬了抬手,示意小厮重新打开门,走了进去,眼前的那个小女子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就是这么短暂的一会儿功夫,她的脸上便多了一点东西,他人为,那东西可以被叫做:喜悦和希望。
“郡主可是有事?”他惊异之余,不忘问她。
慕容婉莹抬头看他,坚定的说道,“我去。”
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梁闵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和亲?”
“是,和亲,我愿代替梁柔嫁与漠北。”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方才那般的怨恨,反而是带着一点欣喜。
梁闵看了看她,眸色一沉,“因为印公公的几句话,就让郡主改变了心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倒不能再忽视小印子这个人物了。
慕容婉莹笑了下,惨白的脸上蒙上一层光晕,“王爷这么想,也可。”她细长的手指滑过蓬乱的头发,破烂的衣衫,“只是其他的事情,恐怕要劳烦王爷筹备。”
她意有所值,梁闵自是明白,看她一眼道,“郡主天生丽质,不必担心北狄那边的态度,至于嫁妆财力和衣衫首饰,更不必说,郡主是代替八公主出嫁,自会风光体面。为南郡,也为慕容家赚足面子。”
她柔柔一笑,“多谢王爷。”
“另外,请以此物转交家父。”慕容婉莹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物事,尽管外袍已经凌乱不堪,但她拿出的这件物品却是锃新的浅色木盒,精致小巧。递到梁闵手中,展颜道,“王爷若疑心,就不必为难了。”
梁闵轻笑,打开木盒,入目,便吓了一跳,饶是他多年修养,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呵,苗疆的蛊?”
苗疆的蛊,最是邪气古怪,传说能在千里之外操纵人的生死,梁闵脸色一沉,“郡主要给慕容将军此物,有何用途?”
听他准确的说出该物,慕容婉莹并不惊慌,微微笑道,“我说了,王爷若是疑心,自可不必交给家父,这只是……为了国主陛下分忧的良方,你给了父亲,他就会有所表示,也会同意我的这门亲事,更不会,出兵犯上,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我这么说,王爷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梁闵思索再三,决定冒一次险,梁筠正是在为这两件事担忧,此刻全部被她说中,若真如她所说,慕容恒见了此物,就能同意婚事,还安安分分的坐镇南部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有一件事,他也要弄清楚。
“本王不问你这件东西从何而来。但是本王实在好奇,刚才印公公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将木盒放进袖袋里,脸上带笑,声音却是不容抗拒。
他要她回答,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关乎到很多很严峻的事情。
“王爷错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东西,是我一年多以前寄存在一人那里,现在她不过是将原物奉还,物归原主罢了,而至于我答应王爷去和亲,还为国主陛下思虑的如此周到,却并不和他有关。”她的嘴边浮起嘲讽的笑。
“我本是谁都不相信的,包括你,清王爷。你想想,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信你们的话,自然,这当中也包括印公公。”她惨白的脸颊上带着浓浓的没奈何,“但是她不同,一次两次,我总是愿意信她,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一个将我害到如此地步的人,这话说了,王爷会信么?所以,王爷就当我刚刚这番话是疯话胡话,听了就忘记了吧。”
“竟会有这样的人?即便你知道她害你,算计你,你还愿意信她?”梁闵的眼里是隐藏不住的奇怪。
慕容婉莹却笑得很随意,“不错,我信她,因为她和你们不一样,她曾许诺我终有一日,要救我出樊笼,她做到了,我为什么不去信。”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她有心,她和你们不一样。”
“这个她,是谁,如果本王这么问,你也不会说的吧。”梁闵爽朗一笑,掂了掂袖子里的东西,“若是慕容将军如你所说,安分坐镇南部,其他的不敢多说,但至少慕容家定会繁衍不绝。”他说完往外走去,“记住,这是陛下对你慕容家的许诺。”
“慕容家的许诺?”她在他身后轻笑,拉了拉自己破烂的衣衫,唇边是嘲讽的笑纹。
含光殿的寝殿外,哗啦啦的跪倒十几个太监宫女,大气不敢喘。
屋里是兵兵梆梆摔东西的声音,清晰的有女子尖锐的叫喊,“我不嫁,谁要嫁谁嫁去!”
“八妹,你冷静点啊,现在不是还没有圣旨呢么。”
“今天没有,谁说明天就不会有?等他圣旨下来,就完了,七姐,我不嫁,不嫁!”
有女子轻柔的哄她:“知道了,知道了。”
摔东西的声音总算是告一段落,梁闵踩着满地的碎片,揉着脑袋,痛苦的后悔自己为什么答应梁筠做这件差事。
好不容易搞定了那个疯子,又要来对着这个发疯的。再这么下去,只怕疯的人会是他。
“清王殿下,”小太监们给他闪出一条路,另有宫娥拿着扫帚,打扫满地的碎片。
冷不防,又有一个东西迎面丢来,梁闵伸手接住,一看,是个青铜的手炉。
眉头不由凝起,跨进屋里,“八妹,这么扔,会砸伤人的。”
“我才不管,我就是不要……”那个嫁字被她含在嘴里,下一刻变成尖锐的哭声,扑到梁闵怀里,放声道,“六哥,你最疼我,我不嫁不嫁嘛。”
忽然,她没等梁闵说话,自己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指着他说,“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二哥要你来宣旨?”
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痕,眼里却已经开始闪烁疯狂的光芒,“你一直和他是一伙的,他当上国主了,当上陛下了,就不再将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八妹!”梁桔一把拉住她,瞟了一眼梁闵,呵斥道,“胡说什么,就算是六哥不会和二哥说,你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口没遮拦的。”
梁闵轻笑了下,甩了甩自己的袖子,“你看,轻飘飘的吧,哪里有什么圣旨,八妹,你想太多了。哥哥只是来看看你,顺便要问你几句话。”
“什么话?”梁柔收了泪,问道。那边梁桔已经屏退众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哥哥是来问问你,那个冯自励真有那么好么?”梁闵扫了扫榻上的碎片,坐下,气定神闲的问她。
“关他什么事?哥哥你不要动他!”才问了一句,梁柔便已经像炸毛的小猫,只差手指到他的脸上。
梁桔脸色也跟着一变,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安静。
“你且听我说完嘛,”梁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特别的疼,又不能发作,还要细声细气的说,“你和冯自励身份悬殊,要想在一起,在这个皇城里,是根本不可能的。”
梁柔一下子眼神就黯淡了下去,低声道,“我也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有一个办法,可以。”
“什么?”她尖叫出来,被梁桔及时捂住嘴巴,“别吵,想叫大家都知道么?”
梁闵赞许的看了眼七妹,慢慢解释道,“二哥和我已经安排好一个替身,代你去同北狄和亲,你就安心的在含光殿里做做样子,等花轿和送亲的队伍到了,就来个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
梁柔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呆呆的望着梁闵,“六哥,你说的是真的么?没有骗柔儿么?”
“傻丫头,”梁闵抬手替她捋顺了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大姐便是和亲嫁到了中州,自小与父母分离,那时候,父王便打定主意,梁家的女儿再也不能因为政治联姻而委曲求全。再说,你和桔儿都是我心疼的妹妹,是南郡的公主,是国民的骄傲,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幸福。”
“不光是我这样想,这样疼你,二哥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而已,其实,他为了你的事是最费心思的,方才那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被他听去,不知要怎样伤心。”梁闵最后给了梁柔一个灿烂的微笑,“现在只要安安分分的做出点样子来,好么?哥哥们只能替你想到这一步了,至于你和冯自励……”
提到那个人,梁柔方放松的神情就变得紧张起来,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他。
“至于你和冯自励,到底怎样,还要看你们自己的缘分。”梁闵微笑着说,“任何人都不能随心所欲,何况你生在帝王家,柔儿,这中间的道理你懂的。二哥能退让到这一步,已经很不易,你不要再逼他,更不要恨他,知道么?”
梁柔点点头,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二哥的辛苦,我只是害怕和他分开,才会那么激动,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说了,哥哥放心。”
“很好,这才像我的好妹妹,”解决了这么一大摊子烦心事的梁闵,只觉得心情甚好,他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摸着妹妹的头,“总算解决了,我也可以回去睡个觉了。二哥总是将这种麻烦事丢给我,害我辛苦操劳。”
噗嗤一声笑出声,梁柔梨花带雨的脸上,露出久未见的笑容,“哥哥还好意思说辛苦,现在谁人不知道,你正在和小印子抢一个如花美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