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众人之中,角落里,一个身影吸引了霄兰的注意,他坐在和人群有一定距离的角落里,埋首喝酒,他的周身带着一股近乎冰冷的气息,像是一座冰山,万年不化。
依旧是一身青灰色的衣服,只是气度上看起来更加深沉,稳重,不是那个轻易脸红的人了。霄兰默默在心里比较了一番,一跨腿,从台子上跳下来,饶有兴趣的往他那边走,走了几步,忽而停下来回头对着左姨说,“今晚上,我想找个人陪我喝酒。”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旖旎中带着一点柔美,软软糯糯的很好听,听着就像是酥了半边身子,她方自说完要找人喝酒,底下就一片混乱,兴高采烈的叫嚷起来。
左姨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暗暗责备霄兰分不清时候就乱闹。
等等,她说的可是今晚上……
难不成这丫头想通了?
挥动着的手也停下来,众人渐渐将呼喊停下来,都期待着看她往哪里走,当然,心里都是希望她能停在自己身边。
先是故意在前面转了几圈,往后走,忽而歉然一笑,又往前排快步走过去,手上的花枝点在一人肩上,抿嘴笑道,“这位爷,好眼生,今天也是给奴家捧场子来的么?”
青灰色衣衫的男子眉头一挑,抬眼看了看她,当他的视线对上那对妖娆如画眉鸟般妖娆的双眸,顿时被吸引住。
那对似曾相识的眸子里闪烁的是不熟悉的光华,有点狡黠,有点挑衅,而那对漆黑的瞳仁里又似乎潜伏着无限的愁怨。
这样的矛盾纠葛,让他一时迷茫朦朦,分不清现实中的这人,和记忆中的那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哟哟,霄兰啊,这位爷可不能说眼生,人家可是这半个月的常客呢,日日来,天天到,就是喜欢听你唱曲儿。”左姨在一边紧敲边鼓,一边满脸跑眉毛的怂恿霄兰,看样子是在督促她赶紧钓上这条大鱼。
底下有人纷纷议论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默默点点头,“既如此,那就请姑娘陪坐吧。”
霄兰陪坐……官价一金。
他的嗓音是偏清亮一点的声音,声线有些温柔有余,但依旧冰冷,听见众人唏嘘声,他微微侧了侧脸,众人才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又是一阵惊叹。
世间竟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剑眉斜飞,双眼是挡都挡不住的邪魅凛然,就是一扫而过的看了众人一眼,那些人就感到周身如同被腊月里的寒风吹过,冷彻心骨。
霄兰见他答应,似乎很是高兴,坐在他身边,轻车熟路的为他斟上一杯酒,“不知爷高姓大名,哪里发财啊?”
男子微微一笑,侧目看着她,“要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姑娘就不陪我喝酒了么?”
“呵呵,爷好会说笑话,霄兰不过是个艺妓,哪里敢挑剔客人?爷在这醉湖庭里,只要拿的出银子,说的上话,霄兰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听她这样说,男子反而笑了下,反手递给她一杯酒。
于是,今晚的上元舞会,就变成了霄兰专门陪他一个人的酒会,其他的大官贵客,就成了华丽丽的背景道具。
“我当醉湖庭头把的红牌姑娘能有多大能耐,也不过是撑了那么点的一个台子,也不过如此嘛。”忽然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响起,惹得众人都回头张望,只见一排美女环绕着一名华丽服饰的女子,年约二八,浓脂粉墨,却不让人觉得妖艳,看起来只觉眉眼浓重,五官端庄。
人群里有惯走风月的老客,瞥见那女一眼,便暗暗咋舌,“不好。”
“怎么不好?”
“你知道这女子是谁?这是京城里有名的艺妓,最大的本事就是除了跳得好舞之外,就是一张利嘴不饶人。”
“说半天,你还没说这女到底是谁啊?”
“这么说了,你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出来混的啊?舞艺和毒舌著称的艺妓当然就是说的绿木姑娘。”
“京城凤凰阁的绿木姑娘呀。”
都这么说了,要是还不知道,那么在座的各位就真的成了地地道道的傻瓜,京城有三大风月场,凤凰阁又是其中翘楚,据说红姑手下有百十个姿色上乘的姑娘舞姬,就看着人数,就够在京城风月界坐稳第一把交椅。
自然,凤凰阁头一号的名声还得说眼前这位绿木姑娘,她听说升京这一年来出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舞技,姿色都是百里挑一,难得一见的主儿,早有心要来一看究竟,但是碍于自己生意繁忙,脱不开身,只好作罢,但这次她发现自己如果再不出手,只怕凤凰阁的客人就都要跑到醉湖庭里去了。
她这开场的几句话,正好说到左姨的痛处,她最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说她的醉湖庭,地势小,没排场。
因为那些达官显贵们最在意的就是门面,要是门面上过不去,他们是打死也不会来的。这么说,不就等于丢了半个船的金元宝,整个匣子的大银票嘛。
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皱纹,左姨三两下挪到四下乱看的绿木面前,拿着手帕在她眼前一阵乱晃,“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绿木姑娘,这大节下的,你不在自家的阁里呆着赚钱,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绿木惊诧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恍惚觉得很是眼熟,“你……你是左刀?”
左姨轻飘飘一笑,晃了晃头,“什么左刀右刀,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你就是左刀,我想起来了,你叫断娘是不是?”绿木绕着她转了几圈,“哎,不简单啊,才一年的功夫,就混出头了,是靠着谁的老本爬上来的?”
“想想当初还是个土包子,说话又丑又冷,这会儿到牙尖嘴利起来了。本姑娘不和你这种人说话,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是在对不住姑娘,我这个土包子就是如今的管事儿的,您有话呀还就是得和我说,您要是想说我听着,您要是看不上咱这儿,不想费唾沫,那干脆您就快回您那个黄金窝里歇着去。”
“你!”绿木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冷笑两声,“哪个是霄兰?叫她出来。”
她们吵闹的地方离院门不远,却是和台子还有一段距离,和台子附近的对饮的二人更有一段距离。
青灰色衣服的男子侧目,循声看去。
小南瓜慌里慌张的跑来送信,“不好啦,姑娘,有人找事儿来啦,点名要见你!”
霄兰放下酒杯,轻轻笑了下,好玩似的回头问她,“她有手有脚,要见我,何必非要我过去,叫她自己走来。”
小南瓜咽了口唾沫,佩服似的看着自家主子,狂点头,“好,我就这么回给她。”说完飞奔回去报信了。
男子似乎也来了兴致,抬手去拿酒壶,打算给她斟上一杯酒,却刚好碰到她也去拿壶的手,那只手纤弱瘦长,由于衣裳单薄,已经冻的冰凉。也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便放开了手。任由她给自己斟酒,瞧她这架势,是真的不打算去见见那个来寻衅的人。
这杯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就有一个碧色衣服的女子龙卷风似的匆忙走过来,一直走到霄兰的近前才站住脚,绿木这一段距离走的甚是快速,气息还没有平和,就开口指责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问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周边瞬间围拢上来的人们,甚至都好像没有看到这个怒气昭昭的女子,“左姨说,有教养的姑娘对别人都要使用尊称,是吧左姨?”
左姨在一旁笑嘻嘻的接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理儿,我这醉湖庭里,就是个烧火的丫头,也知道对人谦和,尤其是从来不用你啊你的来和人家讲话。”
绿木一口气还未咽下,这就又被连消带打的来了一顿抢白,只差气得两眼一齐翻上天去,手指都跟着哆嗦起来。
瞧着她说不出话来,霄兰好心的回答起她进来时的问题,“我刚才说姑娘你有手有脚,如果姑娘想见我,就请自己过来,这不,姑娘就来了。”她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这里还有些残酒,姑娘不嫌弃就请一起坐下喝上几杯。”
“谁要喝你的酒?”绿木终于回过这口气来,拍开眼前的酒杯酒壶,“我是来……”
她的话被自己咽了回去,因为有些话不必说,在一个照面的时候,就已有了分晓,两个女人相见,总是要在心里暗暗比较一下自己和他人,这一比较,绿木立马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子醉湖庭第一头牌的名号不是虚的。
在花灯的光晕中,她一身白衣,繁复重叠,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露出白嫩的肌肤,上面套着两只交错的银环,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发出清脆的声音。宛如山涧清泉,而她整个人都看起来极为透彻,一点也不像是在脂粉堆里讨生活的女子。
这就是差距。
绿木在心里暗暗的想,她此时一身华美衣服,脸上的妆虽美,相比较,却多了几分做作和人为,是彻底的俗物了。
“我是来告诉你。”这句话明显比方才的气势要淡的多。“我是来告诉你,二月初二,在半里坡,我要同你一较高下,彩头便是两京第一美人的称号,你敢不敢来?”
她说完话,妒忌似的看着这个清艳的女子,以及她身边那个风华难掩的邪魅青年,他周身都流转着一种危险和冰冷的味道。连这样的男人都为她心折,怎能叫她不嫉妒?
霄兰不解似的侧过脸看了看身边的男子,恰巧他对上霄兰的目光,淡然一笑,抬手给她拨开额前的碎发,柔声道,“两京第一美人么?除了你,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