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仔细想了想关于苏公子这个人的事,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星半点的细节,不过她倒是大概记得那个苏姓公子年约三十,家里有两个老婆,三方小妾,颇好风月,要说长相,是让人记不住的那种普通,不然她也不会想那么久才有那么一点头绪。
走到桌案前,提起笔,刷刷点点的描绘着印象中那个人的脸孔,画完,就放下笔,侧靠在窗子上,看着楼下。
她的幽兰阁是整座醉湖庭里位置最好的,一面临街,一面靠洢水,无论她想看看市井的热闹,还是想享受湖水人家的悠闲,都能随意办到。
“姑娘,你起了么?”小南瓜俏生生的在屋外叫了声,听见里面的人应答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铜盆,后面还有两个小侍女各自捧着毛巾和香草。
熟练地绞了帕子递给她,一边观察者她的脸色抱怨,“一定是他们太吵了,把姑娘闹醒了,这些狗腿子,得了一点小事就跑来一个劲儿的不肯走。”
“唔?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霄兰将帕子摁到盆里,看着它一点点变湿,“不会又是谁家的公子丢了吧?”
“就是,就是,正是上次送了两柄团圆如意扇子的那个苏公子,从那天从咱们这儿走了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不,他们家大管家刚刚才气势冲冲的来找左姨要人呢。”
霄兰点点头,她回头,对上那个正叽叽喳喳的叫唤的小南瓜,眸子闪动着狡黠的光,“诺,把这个给左姨拿过去,她自然就明白。”
小南瓜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那副半湿不干的画像,“太,太,太像了!姑娘,你可真厉害!”
说完捏起那张纸就跳出去炫耀了。
霄兰也不管她,自己简单收拾了下妆容,眉笔软软的尾尖描摹上眉峰的时候,那种轻轻柔柔的触感,仿佛是某个夜晚,某人凝视的眼神,轻轻的,柔柔的,专注却不会割伤。
夜阑更静,吹彻霜天,指冷玉笙寒。
从她走后,一切似乎归于平静,一切似乎回到原点,但梁筠自己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过。
拿起手中的画笔,挑开晕染的刚好的墨色,一笔一笔仔细勾勒,他的落笔画的很慢,似乎是在穷尽毕生的心血来描摹。
画中,依稀是一位女子的姣好轮廓。
头发是齐腰的长,很随意的散乱着,周遭似乎是有风,吹得那些发丝张牙舞爪的凌乱,却一丝不影响整体的美感。这女子周身仅仅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袍服,宽大的袖子随风而起,似乎是在翩翩起舞,脚上未着寸屡,赤着足踩在一片雪白的梅花瓣上,花是纯洁莹然,足也是透明般的纯白。
那车轮羽翼一般的袍袖被女子潇洒的甩到半空,带着点破风而来的味道,竟似乎有点双足离地的飘然欲仙之感。
只是这张绝美的画作之上,那女子的容颜……
***
夜初上,华灯璀璨,亮如白昼,今日已是正月十四。
元宵佳节的前夜,醉湖庭也是一派喧闹。尽管明天才是几位红姑娘的登台演出,而这并不影响今晚的歌舞助兴。
从古至今,男人逛窑.子,从来不分什么日子场合,想去了,就去了,还去的理直气壮,似乎有一百个理由一样,冠冕堂皇。
霄兰依窗浅笑,手里握着精致小巧的凤首酒壶。
酒壶是青白色相见的碎玉拼凑,酒壶的盖子上雕着一朵兰花,壶嘴却是凤凰的头颅样式,微一倾斜,酒浆便从凤嘴里流出,那朵兰花配在它的头上,竟像是个美人斜带了兰花簪子似的,带着灵性。
而这酒壶就握在一双莹润胜玉的手上,十指芊芊,自斟自饮。颇有点倚栏遥望,思情郎的味道。要是小南瓜在这儿,一定要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她家姑娘什么时候,还会露出这样忧思不解的表情,好像欠着多少的债一样。
事实上,她的确是欠着债的,外面就都是她的风流债。
“姑娘,不好啦,”破门而入的不光有室外的寒风,还有小南瓜的尖锐嗓音,这孩子大概是跑的急了,练嗓子都喊破了音。
眉头一皱,光洁的额头上显出三两根极浅的皱纹,霄兰见惯了她乍呼呼的脾气,索性也不上心,连壶都没放下,“好好的,叫唤什么。”
“要是我叫唤几下就能帮上忙,小南瓜保证一直叫,连口水都不喝。”小南瓜秀气的小脸上闪着急迫的神色,“姑娘,你还有闲心喝酒,楼下都闹起来了。”
“随他们去,他们,”她拖长了尾音,视线放在窗外,重新将壶拎了起来,“他们哪天是不闹的?”
“不是啊,姑娘,”小南瓜急的直跺脚,这个女人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明明她都要急死了,她还是不紧不慢的说话,真让人恨不得拖着她下去看个究竟。
可惜,那个懒惰如猪的女人,此刻连个正眼都不看她。
“楼下打起来了,苏公子被公孙公子打破了头,这会儿血都流了一条伊水那么长……”
“这些人,你由着他们去,不必理睬,他们有的是钱,别说是把他头打破了,就是把他一家子的头都打破了,公孙也不会没钱赔的。”
“姑娘你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小南瓜忽然不怀好意的笑了下,嘿嘿的说,“姑娘要是听完了他们争执的由头还能这么身不动膀不摇的,小南瓜就算是佩服了。”
黛眉好看的挑起一道弧线,“谁稀罕你这个小丫头的佩服了,卖什么关子,有什么好玩的,快说吧。”
“好玩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小南瓜凑近了一点,“我刚刚下楼听见左姨和几个大官摸样的人说什么明晚上就要把姑娘你许出去,说是什么风月虽好但是不能误了姑娘的大好芳华之类的话,于是,等我端了酒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公孙公子将人家的头打破了,哎,好大的一个酒坛,就算苏公子的脑袋是用铁桶做的,也扛不住啊,那个血流的,哎……惨不忍赌啊。”
她摇着要带啧啧的说了半天,霄兰在听见她说要许配人家的时候,稍微惊愕了下,其余都是在用一副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听着。
“姑娘,本来谁打破了谁的头,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是这两件事放到一起,你可就要好好想想了。公孙公子一向是正经的公子哥,自视甚高,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人?大概是上次宴会的时候,只有苏公子和他争的厉害,他呀,这是怕苏公子在明日的元宵节上,把姑娘抢了。”
霄兰静静听着,低头不说话。
小南瓜也不去催她,反正要被许出去的人又不是她,瞧霄兰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将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她想了想,和颜悦色的对小南瓜说,“你说的对,公孙就是怕苏公子抢了我去,不过,他也算是替自己出了气。”
她站起来,拍拍衣服,“苏公子家虽有钱,却没什么地位,就算是公孙一高兴把他打死了,他家里只怕连全尸也带不回去,哎,可怜了苏公子做的出好诗的脑袋。不如我就去救救他好了。”
小南瓜点头称是,心里却在腹诽,明明就是担心少了苏公子这个大对手,自己真的被公孙抢走,才出去做老好人,倒在这儿发一顿毫论。
“咦?你刚刚说什么了么?”霄兰忽然回头问她。
小南瓜赶紧满脸带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奴才怎么敢在主子身后说话,你听错了,听错了。”
主仆俩一前一后刚刚从阁楼上下来,身上的玉饰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没完全歇下,就听见楼下一阵**,循声看去。
往昔风度翩翩的苏公子和公孙公子,此刻一个满脸是血,脑袋被人开了瓢,另一个手里拎着半张桌子,正要往下砸人。
将胳膊肘放到廊柱上,霄兰两手交叠起来放在下巴上,疑惑不解的问,“你们真要拆了我这院子才算了账么?”
听见是她的声音,一众人皆抬头看去。果见一个素衣美人,神色倦怠的望着他们。
公孙拎桌子的手蓦地一松,桌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惊扰姑娘了。”
算他还识得点体面,霄兰哼了一声,悠悠的提着裙摆从楼上下来,语气还是那种气死人的漫不经心,她小心翼翼的躲过地上的残片和血迹。
在一片狼藉中,她圣洁得好似仙子。
她在对峙的这两人中间打了个漩,手帕拂过苏公子的血面,停了下来,那意思竟是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用了。
苏公子大喜,回过神来,赶紧把香帕揣进怀里,还不忘剜对面那位一眼。
他们再抬头时,霄兰已经踱步出了大厅,只有声音不断传来,“你们都过来啊。”
一句话,惊起群人,趋之若鹜。
他们迅速转到了厅外,厅外是露天的,全醉湖庭最美丽的月晚湖就在此处,这个月晚湖不仅水质清澈,常年碧波荡漾,而且还是难得的天然泉,是从周边山上的活泉引过来的水,而它总是常见带着点温热,所以,即便是现在这个正月时候,走在它旁边也不觉寒冷。
更要命的,是这湖水深的很,连左姨也说不上来,这湖到底有多深。
缓步踏上艺廊,直通到湖心的这条艺廊中载满了各种时节的花草,植物,藤蔓褪去枯叶,只剩下黄澄澄的枝条耷拉着,霄兰一边走,一边抬手拂去那些恼人的枯树条,“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明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们想捧场也不能急在这一时片刻啊,都是贵家公子,抬手动粗,可是失了自家身份。”
说得那两位脸红脖子粗,他们是真没想到,霄兰今日晚上竟然没有外出,正好赶上这一场。“其实,奴家有个问题本来也是想等到明天再问的,但是现在,奴家又不想等了。”霄兰说着,脚步停了下来,
她回过身,望着跟着她的脚步而来的众人,露出颠倒众生的笑,“你们每一个公子都口口声声说想讨了奴家去,可是哪个人心里真的有我呢?”
“霄兰姑娘!我对霄兰姑娘的心可昭日月!”第一个跑出来说话的,是满头血污的苏公子,他眼里闪着光,似乎这时候他脸上的血就是他真心的最好凭证一般。
继而,这种喊叫此起彼伏。
霄兰静静的笑着,看他们争抢,自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凤首酒壶,倒上一杯,饮下。
此时,寒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一个人,立于风中,独自喝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酒。
“可是奴家天生是个不讨喜的性子,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她轻轻一笑,仿佛初雨后的一朵娇荷。
“你要怎样才信?”有人不依不舍。
“怎样?”她发出呢喃一样的声音,随即将酒壶抛出,咚的一声,落进月晚湖,过会冒了几个气泡就没了影。
“奴家要的人,是要用命来爱我的。”她说完,毫无征兆的整个人跃进月晚湖,此地,正是湖心。
“啊!”小南瓜惊叫的看着那道白衣的一角在水面上漂了几下,和那个酒壶一样,冒出几个气泡,然后,消失不见。
“姑娘,姑娘她不会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