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晓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阵眩晕,慌忙避过,尴尬的笑着,“哪里就有那么多麻烦。”
乔言探究之色更甚,似是不经心的再说一句,“好久没看到三娘了呢。”
山晓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特别轻快,是男士长穿的云头快靴的声音,屋里几人都往外看,小印子波澜不惊的一挑眉,“是梁闵。”
乔言正要问,帘拢一挑,是黄莺有点惊慌的进来,通报:“大人,清王殿下来了,在前厅等着见您。”
“哎,何必让墨云劳动,我自己走进来不就是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乔言一惊,回手一拨山晓,萍儿早就会意,拉着山晓往内阁走去。
当萍儿的衣裙一角消失的时候,梁闵已经出现在乔言的面前,她回身打算先说几句漂亮话,结果……
手就被他包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狭长的眉眼闪着**似的光,“太医手艺不错,没糟蹋了这对好手。”
乔言当时就愣住,噌得将手缩了回来,动作太大,扯得手上伤处一阵火辣疼痛,不由眉头一皱,梁闵何等人,见她神色微动,心里很是得意,居然没有放开,反而将她的纱布拆开,吩咐道:“黄莺呢?取伤药来。”
小印子看了他一眼,自己从怀里拿出瓶子,递给他,梁闵也看他一眼,乔言忽然觉得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息在这两个人之间攒动。
伤口果然开裂,带掉了新生的一层嫩肉,鲜血涔涔,好不骇人。
梁闵的动作极其熟练,看起来这个擅长书画鱼鸟的逍遥王爷也不是一个只会享乐的登徒子。
他一边包着,一边责怪,“我的手是洪水猛兽么,你躲什么?”
这人当真有趣,自己拿调戏不当事儿,反而来问对方躲什么,乔言又好气又好笑地回了一句:“洪水猛兽在川布县,微臣避之不及。”
他听完,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去摆弄纱布,“父王的确有意要找派个得力之人去川布县赈灾。不过,墨云该是不会想去的。”
他讨喜的一笑,“在我眼里,墨云就是适合舒舒服服的坐在茅庵里和文人雅士赏风弄月才是,像这种外出甚至是厮杀的活计,绝对不该你去做,喏,这就是证据。”
他拿起包好的伤手,对着乔言继续笑,星目长眉,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比梁筠和梁盛都要细嫩很多,脸上时不时的浮现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和看透一切的沉淀,这样一个人,到底要俘获多少美人芳心才肯罢休?
而他清澈俊朗的容颜下,又是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暗黑之心?
一时间,竟是看的痴了。梁闵收起勾魂的长目,在她头上一点,“今日且早睡吧,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啊,对了,记得要穿男装。”
说完,就那么起身走了。
把乔言一个扔在那儿,山晓从内堂走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赌气似的说,“这算什么啊。”
她眼神一凛,没回头,却叹气,“你以为他干什么来的?”
“不是约你出游么?哎哟,夕儿红鸾星动啊。”山晓一顿满脸跑眉毛。
乔言不客气的赏她一个爆栗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的你满头包。”
山晓哎哟哎哟的直叫唤,跳到一边,揉着脑袋,“那你说他来干嘛的?”
“示警。”
乔言回答的既冷静又简练,却说得几个人浑身一冷。
“他能发现你来,其他人就不能发现么?比如那个老奸巨猾的淳于和林,比如那个上官影,再比如藏在暗处的梁筠,梁盛,等等……山晓,你永远想不到我这个憩然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瞧,就等我出那么一点的纰漏。”
“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但是,看样子,他们倒是很乐此不疲的在做了。”乔言说的轻松,丝毫没有无奈。
这次梁闵来她这里,虽然突然,却是很好的替她做了掩饰,顺便将她现在的险境告知。这也是乔言一直闹不清楚的地方,为什么这次梁闵如此的大力相助?
山晓用力捏住她的好手,鼓励似的说,“快些查清楚吧,查清楚了,我们就回家。”
乔言笑了,惨淡又无力的笑容慢慢溢出她的眼窝,她双手回握住山晓的,也笑,“好呀,没事儿了我们就回家。”
回家……
回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家……
山晓,你难道不知,我们早已无家可归了么?
***
第二天清晨,纷扬了一夜的雨夹雪居然就变成了纯粹的雪,漫天飞舞,飘飘洒洒,非花非絮,倒也可人。
梁闵一身轻裘的出现在憩然居的门口,并没有带侍卫,只是一个寻常小厮摸样的书童跟着他,他以为自己来得甚早,没成想,到的时候,乔言已经站在门口等他多时了。
他一眼便看见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子站在一片薄薄的白色之中,身上穿着一样轻薄的羊绒薄衫,外罩着扭线疙瘩的绣花袍子,像是水獭皮,又不像。
他一笑,过去熟稔的拉起她的手,发觉她指尖冰凉,关切的将她的放进自己的掌心,仔细包住,转头对着她说,“要带个侍从么?”
乔言摇摇头,山晓那里每天的易容换装少不得用人,萍儿是带不走的,小印子也不能和她一起消失,毕竟这是私自跑出宫玩儿,被发现了还不得了?再说,两个公主那边还要有人撑场面。
“没有别人了,走吧。”她说。
梁闵一愣,回过神来,知道她的心思,边点头,“我们骑马去,一路雪景正好可以观赏。”
乔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心里却在笑他未到过北地,不知真正的雪景为何。
那样的鹅毛大雪,那样的刺骨寒冷,都来得畅快淋漓,冷就是冷,冻就是冻,丝毫不掺杂一点点的矫情软糯,什么都是一刀劈到底的决绝。
这样的土地,终归要养出一群快意恩仇的儿女。
所以,有的仇有的事,有人要一力承担,还要追查到底,水滴石穿。
两人出得憩然居,外面小厮牵着一匹并不十分高大的马,但毛皮柔顺,水样光泽,看上去赏心悦目,梁闵先翻身上马,将手递给乔言,“上来。”
乔言摸了摸马背,触手感觉极好,心下便有几分喜欢,再看梁闵,白色轻裘,狭长眉眼,雪色中,说不出的丰神俊朗,忍不住,将手递给他,而梁闵似乎才发现乔言手上有伤是不可能双手用力的。
轻轻一笑,下一刻,他将身子探出半个,长臂揽住她,微微用力,就把乔言抱上了马背。
一鞭落下,马儿愤蹄而起,两人共乘一骑,绝尘而去。
他们的背后,有人邪魅的容颜上,阴沉似水。
马匹在湿漉漉的青苔地上走着,发出哒哒的脆响,乔言坐在马前,梁闵在她身后。时辰尚早,两边的小摊位还没有开张,零星有那么一两家早点铺子才刚刚架起炉架。
今天天气阴冷,让这条大街看上去更加肃杀。
乔言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这个词,肃杀。
她不明所以的任凭着梁闵带她往前,再往前,她甚至不问他们要去哪儿,就那么一直走着,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人带着她,共乘一马,踏歌而行……
只是,那真是太久太久以前了……久到她已经忘记那人的容颜,只还记着他远山般的背影,挺拔厚实,可以依靠。
等她收回思绪的时候,马儿已经停下,原本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也站在地上,笑意盈盈的对她张开双臂,那架势,是在等她……投怀送抱么?
乔言一笑,自己翻身从马上下来,她灿然对着梁闵一笑,“不好意思,清王爷,微臣会骑马。”
梁闵笑出声,自己牵过马慢慢走着,低声说:“出来了就别叫王爷,人多眼杂。叫我凌逸就好。”
凌逸?她一愣,难道是他的字么?
梁闵浅笑,“不然你叫我什么?”
“好,凌逸。”乔言望着他笑。
他手一指,“进去看看。”
他指的正是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朱红门楼,牌楼极高,有三四层高,房檐下追着四角风铃,窗棂上拴着五彩绸带,迎风飞舞,分外鲜艳夺目。
乔言的目光锁在那三个大字上。
凤凰阁。
黑色的金匾上三个大字,俊逸非常,看字体,恐怕也是出自这位王爷的手笔。
黛眉一挑,心里明白过什么来,回头朝梁闵笑道:“凌逸总来这里么?”
梁闵笑而不答,往前走去,牌楼底下是个胡同样式的拱门,做的是个貔貅的模样,极其奢侈雄伟,穿过这拱门,再往里才是真正的凤凰阁门。
早有人过来牵走马,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艳装女子扭着水蛇腰过来,将白花花的胸脯一腆,笑得比雪还艳上三分,“吴公子果然来得好早,外面湿冷,快请进来。”
乔言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临行前叮嘱自己要男装出行了。带着当朝女少傅来青楼楚馆,也亏他想得出来。
“劳烦心娘早起了。”梁闵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跟着她轻车熟路的往里间走。
心娘一对眼睛来回在乔言身上打转,只是笑,她在风月场上打滚了十几年,不该问的,绝对不问,尤其是像“吴公子”这样特殊身份的人。
一般的青楼因为夜晚喧闹嬉戏,所以早上姑娘们都要贪睡,需等到下午才开张进客。乔言纳闷的说道:“好早就开了门脸,不睡了么?”
心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吴公子昨晚便叫人来嘱托,说今日要有贵客前来,心娘哪儿敢不从命?”
梁闵也停下脚步,等乔言走到他身边,一抬手,落在她的手上,擒住不放,介绍道:“这是心娘,是这间凤凰阁的当家。”
乔言微微点头,算是示意。
这一动作,看在心娘眼里,就变成娇羞的不好意思,手帕轻轻一甩,掩在嘴边,心娘一对媚眼在乔言身上再转一圈,赞许的说道:“吴公子好眼光,这位小哥好俊的气度。”
乔言顿时气结,眼光落在他俩交握的手上,恨不能立马退出来。
“安排了三楼的厢房,二位请。”
啊?这算什么?一大早就来这种让人脸红心跳,想入非非的场面,乔言脑袋嗡了一声,浑身的讨巧机灵,这会儿都消失不见,没头脑的被梁闵领着上了三楼。
心娘在底下手帕一转,嘱咐龟奴妈子,“哎,你们都在二楼守着,烧了沐浴的香汤等着伺候,没听见爷召唤,可不许上去打扰,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