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永远来得虚幻又带着欺骗色彩,越是美好的东西的底下往往装着的是破败不堪的棉絮和烂衣。
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来形容这里却是不合时宜。
显然,这个地方连金玉其外的表也说不上。
南郡皇城的东北,白虎之位,有座暗无天日的牢狱,纷飞的雨雾和小雪中有两道身影渐渐行来。
朦朦中,他们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是闲散事宜得似闲庭信步。
渐渐,这两人在狱前停了下来,奇特的是这么两个大活人突兀的出现,居然没有一个守卫出来阻拦,高个子的人朝另一个点点头,将一个提盒交给她,自己则留在了屋檐底下。
那个人,手提食盒,慢悠悠的朝前走,身子两侧是拳头粗细的黑铁牢笼,上面錾刻着的是神兽狴犴,好不威武整齐。
牢笼都是空的,似乎整座偌大的牢狱里,只有最里间才囚禁着那个人。她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该是时候了,再晚些,只怕她要扛不住,说出一切。
蓑衣底下伸出一只纤瘦的手,骨节分明,她抖落开一对钥匙,打开牢门,陈年的锈铁被生硬的推开,发出吱嘎嘎令人牙酸的声音。
墙角里,缩着一团人影,长长的头发披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狼狈。
听到有人来,那团影子慢慢抬起头,而那人,也自己抬手取下斗笠。
“啊,是你。”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吐出这几个字来。
乔言将手指压在唇上,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走了过去。地面是平坦的水泥地,虽然潮湿阴冷,但还能忍受,乔言用袖子掸了掸,径自坐到她的对面。
肉食的香美味道在打开食盒的瞬间扑面而来,那团影子发出一声咕噜的声音。乔言将食物一一摆出,一碗粥,一碟腌渍小菜,一碟切得极碎的酱牛肉。
食物不多,却是温热正好,又极度符合一个饿极之人的脾胃。不会太燥,也不会难以吞咽。
但是激动之后,那人影却停了下来,对着那一地的食物,犹豫不前。
乔言会意,自己取了银筷子,将各个食盘里的食物都挑起一点吃了,最后,端起粥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对面的人再也忍不住美食的**,直接扑到餐盘跟前,狼吞虎咽,大肆吃喝起来。
直到她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乔言才将手探到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她。
她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又似乎还夹杂着一点点的悲悯,一丝丝的无奈,她看着眼前人惊惧的捧着手里的东西,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战栗不已。
她另一只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找着,连嘴里残留的食物也未来得及咽下就开始惊慌失措的尖叫,像是看到了魔鬼。
“怎会在你这里?”
乔言对她的无力和叫嚷都似不见,浅笑依旧。
她失了耐性,过来抓着乔言的衣襟,力气大的惊人,丝毫不像一个气息奄奄的人。她惊骇的看着她,像是看一只怪物。
“蟠龙玉珏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眼神凌厉,语气决然,哪里是痴傻成性的慕容婉莹?
乔言只是不说话,任由她抓着自己左右摇摆。
最后,在这场无声的争斗中,慕容婉莹败下阵来,她抓着乔言的手也渐渐松开,绝望的哀求:“我已经按照你的话做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想知道你是谁?”
慕容婉莹身躯轻颤,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乔言摇了摇手指,眼角弯弯,“哎,先别说……让我来说,你来听。”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慕容郡主?也许就是个路人甲,路人乙,你留在这儿是在替那个真正的慕容婉莹受罪,是也不是?”乔言说的很慢,却像一把细细的刀一下下在她脆弱的心脏上来回锯磨。
“慕容婉莹”脸色惨白,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才回视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呵,还不就在上次励王爷的营帐中见过你一次,就是在那个时候吧。”她说的云淡风轻,假冒的慕容婉莹却听得冷汗如雨下。
“我那时候只做不知道真相,用话诳你,你为了瞒住自己就是痴傻的慕容郡主,只得听命于我,并且,我想你也知道,我那天告诉你的话纯粹是站在你的角度,为了你好,我不说你也知道,单凭你自己一个人,那天你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励王手下那么多人的,哼,他们个个都是火眼金睛的厉害角色,你一个远道而来的千金小姐,还要顶着痴傻的名号,想想你也晓得自己的处境多么艰辛,不然你那日也不会冒着危险而迟迟不肯出席吧。”
她每说一句话,“慕容婉莹”的脸色就越惨白一分。直到她说完,“慕容婉莹”半天也未见动静,半晌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嘿嘿一笑,“就算你都算到了又怎么样?你永远也猜不到真正的郡主是在哪里?没有真正的郡主在手,你不可能要挟到将军什么,也更不可能为难我,因为我是你唯一的线索,你杀了我就会失去所有对你有用的线报。”她不无骄傲的说着,乔言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忽然呵呵的笑出声来。
她摇了摇头,叹息,“慕容恒真是有手段,手下人都这样精明。哎,想你这样玲珑心思的人居然作个小小的丫鬟,看人脸色的讨生活,真是可惜,你本名叫做笛安,本是慕容恒家臣后裔,当年与东海一役,你的祖父和父亲叔伯为救慕容恒于敌军之中,全族战死,只剩下襁褓中的你和呱呱学语的外姓哥哥,是也不是?”
被戳破真身的笛安的脸彻底变作死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乔言浅浅一笑,把玩着袖口,那里面有她临时叫繁磬组给她特质的袖箭,一按机括足可以杀死近她身的所有人。
将别人的生死捏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人总是显得格外自信,所以乔言这会儿不仅不着急,反而还显得老神在在,甚是悠闲。
可是被叫破真身的笛安可没她这么好的功力,她一对眼睛通红似血,配上满头蓬乱的头发,样子十分狰狞。
她这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临行时,将军和宋参赞一直叮嘱她要小心少傅卿。
“看来我是不说明白,你也不会信我了。也罢,个中缘由我就一次与你讲明。也好叫你绝了其他的念想。”乔言看她眼中尚有生机,只得再加一把火,伏在她耳边低声叨咕,不大一会儿,笛安就摇晃着身子,挣扎站起,退后几步,又重重跪倒。
再抬起头,脸上的气色全数褪尽,形容槁木,喃喃道:“全屏大人吩咐。”
乔言这才露出一点笑,再次拿出一样东西,上面满满写的都是字,等笛安看完,乔言便用火石将纸燃尽,又用纸包将灰烬仔细收好,朝笛安笑笑:“刚好隐去了食物的香气,不是正好?”
连这点细微毫末都不放过,笛安彻底死心,她终于知道刚刚给她拿肉拿粥喝的女子,纯良的外表下,有一颗怎样险恶精致的心!
***
憩然居里,一灯如豆。
山晓正一手抵在一个侍女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擒住,反靠在墙上。
“说,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
被山晓钳制住的正是黄莺。她被山晓卡的动弹不得,呼吸更困难,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声。
萍儿在旁劝道,“黄莺已经归顺了小姐。”
山晓看她一眼,知道她是和黄莺相处久了,有了些许感情,忍不住要为她开脱,于是手里的劲头略微松了一松,黄莺趁这个时候使劲喘了几口气。
“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这也是你该问的么?”山晓更加不悦。
“小姐刚刚出去的时候……清王殿下来过……又走了。”
山晓怒色稍退,手上加力将黄莺贯了出去,自己坐回去给酒盘里换了回热水,继续温酒。“为什么不通报?”
黄莺被撞在墙角,缓了半天,才回话:“奴婢对清王殿下说小姐看雨下得好,便出去走走,并不在府上。清王殿下便走了,于是奴婢才进来回话。”
“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我们刚才在做什么了?”山晓姣好的眉眼一动,有丝寒芒经过。
黄莺赶忙低声说道:“奴婢早已明过心志,对少傅卿大人绝对没有二心,另外奴婢家主上已经允诺准许奴婢可以不再向他通秉,请三小姐务必相信奴婢。”
“我凭什么相信你?”山晓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骨子里是非常讨厌这种两面三刀,轻易变节的人。
黄莺见说她不动,心里一横,朗声答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让小姐信服,但是奴婢也绝对不是贪生怕死,始乱终弃的人,奴婢冒着生死危险,对不起自家主子。完全是因着少傅卿大人。”
“你现在还当梁筠是你的主子么?”山晓冷笑一声,表示不信。
黄莺惨笑一下,“从始至终,奴婢也只有殿下一个主子而已。”
她这么说,倒是出乎山晓的意料,她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有操纵经纬的大才能,更有包容的豁达心胸,奴婢很庆幸自己能跟了这样一个主子,若是殿下不嫌弃,奴婢这辈子都是要为殿下效力的。”
她说的言辞恳切,却换来山晓更大的冷笑,“不愧是芥堂主,阮琳,你这番话该去对着那个英明的慕王殿下表明心迹,对我说,不是自取其辱么?”
她欺近一步,将手指放到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事实上,黄英一直都是看着她的。
“你是赌定我不会杀你是不是?”
她的手指已经放到黄莺的喉管两侧,只需微微用力,黄莺便会立时殒身在此。
萍儿看了看山晓浮动的杀机,暗自揪了把心,可实在又是无能为力。
她和她,四目相对,稍后,黄莺默默闭上了眼睛。
“要是让我知道梁筠或是旁人知道我和乔言的关系,就是天涯海角你也难逃我的手心,懂么?”
黄莺点点头,她随即又说:“奴婢不会告诉殿下半个字,但是,也请姑娘和小姐不要对殿下动手,若是奴婢知道两位要对殿下不利的话,就是死上一百次,奴婢也是要告知殿下,让他尽早提防的。”
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山晓笑了,暗自想着,看样子乔言不是对她使了九幽摄魂术,才让她如此臣服,这情况,竟像是完全自愿了。
萍儿见山晓撤了手,赶紧过来拉她,低声说:“小姐还不回来,只怕梁闵要生疑。”
正说着,就听一个女人柔哑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送来一句:“嗨,她自有她的难处,你又何苦难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