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操黑白(1 / 1)

当融嫣走出小屋的时候,天际已经闪过白昼,那白色的霞光,如长练,轻轻地飞舞,嗖的便拉长了天际,将那头的山,染上一抹如雪的洁白。

信步林中,那印在晨光中的薄雾,竟有种如同最为甜蜜梦境中的七彩光芒。

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早起的鸟儿,已经为了觅食而发出欢悦的叫声,叽叽喳喳却不见踪影,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子,它的的确确存在,不离不弃,却不知在何方。

石桌上,那个酣睡的人,大抵是喝了太多的酒,发出肆意的鼾声。

却又不是,当那细不可查的脚步声临近的时候,却又惊坐而起。

“融嫣,你醒了啊?来来来,陪为师下一盘棋。”白川伸了一个懒腰,很惬意地说。

融嫣看着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石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棋盘,而上面,残留了一个未完的局。

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残局,融嫣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略有不满地哼了一声。

“融嫣,这局棋,是约摸十年前我跟一位友人对弈时的残局,可惜了,在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昨夜我思前想后,总是想要破解这局棋,可惜了,我不是他,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样。”白川仰着头,似乎真的是在回忆往事。

棋盘上,残留的棋子不多,几个卒,一人一个车,还有些相士马之类的棋子。

“大师兄呢?他见过这局棋了吗?”融嫣问道。

白川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见过,然后他就走了。”

融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棋局,陷入了苦思,而白川带着微笑,很漫不经心的在一旁,吃着桌上剥好的黄柑。

时光流逝,融嫣却始终没有说话,而围在一旁的弟子却是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局棋应该怎么破,平局或是胜负立判。

白川只是在一旁,细细地说着这局棋的由来,与那位友人的故事,其他的,便不作多说,只是让那些弟子,搬出了棋盘,而自己坐在中央,一人对战所有弟子,将那所有的可能性,一一的粉碎。

那些弟子,或是搔首,或是不甘,却从未想过,一盘棋,寥寥数子,却能落下这么多的变化。

而所谓的世事无常,最初,也起源于变化。

终于,融嫣那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那棋盘之上,轻轻地推了一下那个放在一旁的车。

也几乎是同时,四周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突然地就安静了下来。

白川看了眼棋盘,哈哈地笑了两声,轻轻地推了下那一直沉睡在将旁的士。

棋局开始时缓慢的进行,融嫣每放下一子都会思考良久,仿佛是每一步都想要算进机关,将那无穷的变化尽数算尽,使之浮现于脑海,进而成竹于胸。

进而越来越快,就如同已经参透了这种变化,仿佛白川将要下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当中。

当所有的未来,都看不到踪影的时候,就去掌握住现在的变化。

这是融嫣坚信深信的东西,也是这些年来,如履薄冰活下去的根本。

可白川却满不在意,仿佛输赢胜败都于他无关,他只是想要看看这局棋到了最后,会演化成什么结果一般。

周遭的弟子们,早已经黯然失色,仿佛在那最皎洁的玉盘面前的零落星辰,纵使能绽放出光芒,终究也会被那玉盘吞噬殆尽,走向消失不见的灭亡。

“融嫣啊,你知道么,就算是不朽的王朝,也会有一天气衰势微,最终走向灭亡,这便是所谓的‘强弩之末,虽鲁缟不能穿’。”

融嫣在一旁听着,不为所动,又走了一步。

“我记得以前那个友人是这么对我说过的,人生若棋,棋盘上你操控着一切,可若是把这人世比作棋局是不对的,世事无常,哪里能算尽机关,焉能有永远的胜者?”白川说罢,依旧那么漫不经心地走了一步。

融嫣只是在一旁听着,不说话。

“棋盘里,那个决定胜负的王,永远只能在这小方格里,出不来,却永远有人觊觎着这里,真是个可怜的家伙,磨光的所有的棱角,只是没有爪牙与野性的猛兽罢了。”白川自顾自地说,没有看向融嫣,自然也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浓重。

融嫣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下着棋,只是,似乎又一次的慢了下来。

考虑了很久,融嫣轻轻推动手里的车,吃掉了白川手里的炮,而白川手里的车,继而吞掉了融嫣的车。

这时候,融嫣笑了笑,说道:“只要最后能赢,无论牺牲多少,都是值得的。”

说罢,融嫣剩下的炮,轻巧地打掉了白川手里的车。

一车换一车一炮,这是稳赚的买卖。此时此刻,白川手里可以用的棋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弟子仿佛看到了融嫣胜利的希望,都倒吸了一口气,严神以待,仿佛这棋盘上经由变化发展出来的事实,便是一生。

白川摇了摇头,说道:“你能这么自如的操控棋局,不仅仅是因为你聪明,而是本来这些棋子,便只能在你手中,或是奋勇直前拼杀,又或是退避三舍防守,可你想过没有,若是这些棋子突然地活了过来,有了生命,那又会怎样?”

若是棋子有了生命,有了自己的思考,那还能叫做棋子吗?那么,他还能那么不顾后果的奋不顾身?又或者是能不管面前多大的危险,牢牢紧守着那一道天堑?

进也难,退也难。

几乎是刹那,融嫣脸上的表情骤变,心中惊奇了波澜,回忆里,那个穿着黑袍有着银色头发的父亲似乎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循循善诱地告诉着自己什么东西。

融嫣此刻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我们只是在下棋。”

“是的。所以,随意你怎么做了,它们只能安分守己地听你的命令。”白川哈哈大笑着说,好像觉得棋盘上的危局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棋局渐进,而白川似乎真的没有了什么招架的力气,被融嫣一顿冲杀,白川渐渐地好像丧失了抵抗,虽然互有胜负,可白川几乎也就是吃掉了融嫣的象士这类的棋子,而融嫣,几乎是吃掉了白川所有具有强大攻击力的棋子。

身旁的弟子们几乎都要欢呼起来了,想到这个不可战胜的师父终于是要败下阵来而雀跃,在这一刻,弟子们与融嫣站在了统一战线,之前的那些不愉快,似乎这个时候,没有人能想的起来。

可融嫣,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看着棋盘,久久不能前进一步。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棋盘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在那横竖交错的地方,有一颗毫不起眼的棋子,那是一个弃卒。

本来是没有所谓的东西,可随着棋局渐进,融嫣发现,无论如何,这个弃卒始终没有办法杀掉。

渐渐地,午时已过,天边的太阳,渐渐垂下了头,露出疲软的光线。

“融嫣,你知道么,在棋盘上,只有一种棋子,永远不曾退后一步,虽然它很渺小很卑微,丝毫不起眼。”当太阳的光线已经在天边所剩无几的时候,白川淡淡地说。

融嫣心头一惊。

终于,白川轻轻地拿起了一旁的那个卒,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仿佛越过了天堑,咫尺天涯,彼岸花开。

那沉寂的死局,仿佛瞬间被打破了一般,融嫣根本拿那个卒没有办法,因为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白川都誓死保护那个始终渐进的卒。

一时间,融嫣心神有些乱了。

“若是你,在我刚开始移动这弃卒的时候,便与我死命拼杀,破釜沉舟,不计一切后果地与我厮杀,说不定,还有胜利的契机,可如今,已经迟了。”当白川将那弃卒摆在融嫣那帅面前的时候,融嫣已经无可奈何了。

在那卒的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马。

放下了棋子,融嫣闭上眼,若有所思。

身旁那些弟子们先是一惊,进而有些惋惜地叹气,可谁都不会去说融嫣,因为,他们连逼得白川使出这样杀手锏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白川与他们对弈,那卒时钟在边路,一动不动。

“师父,大师兄,是怎么下的。”融嫣睁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白川想了想,说道:“他想都不想,便下了一个卒。”

听到这里,融嫣笑了笑,看着那只能勇往直前不能退后的卒,说道:“还真适合师兄的个性。”

棋盘上,不知道是谁零落放下的弃卒,本来谁都毫不在意,可偏偏在了最后,这个只能勇往直前的东西,却成为了变化。

夕阳的光,带着疲软的温度,照在棋盘上弃卒未动时候的地方,如同缤纷世界的一角,那般静谧。

……

……

落霞绚紫,长河落日,残阳若血,一座小城,如同不知道是谁放下的弃子,坐落在这不知几万里的大漠上。

那低矮的土墙上,那些身穿黑甲的士兵,虽是难当炎热与饥渴,倒也是极为认真地关注着四周几万里,无边无际的大漠。

烽火台上冒着浓密的黑烟,没有风,便断不了烟尘,那黑烟天梯般地直直向上,仿佛给人以向往与憧憬,能爬到天上。

大漠孤烟直。

而那个对着西北方的黑甲勇士,此时眯了眯双眼,看着远方。

地上的热气升腾而起,灼得那大地有些模糊的幻影,看不清,也如同距离这里遥远的某处的树林,随着晨光与薄雾能升起的幻影。

海市蜃楼般。

在那虚妄的后面,有一个如同蚂蚁般大小的黑点,带着斗笠,虽有些蹒跚,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小城走了过来。

那道身影,仿佛那个永不退后,永远朝前,谁可曾见过它后退一步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