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的夜晚总是那么的黑暗,总是那么的带着一点让人感到惊恐的慌乱。从前,她自己也很害怕这样的黑夜,但是今天的她竟然可以从容的对着一个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熟练的在这种黑暗的包围之中,弹起曲子来,实属不易。
融嫣弹奏的是一首并不复杂的曲子,很多人都能哼唱的一首《将军令》。不过这曲子中间却多了一点让人感到悲伤的东西。
那种东西,可以被称之为回忆。
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里进行悲伤的回忆那可真是一件在也没有了的好事。
融嫣闭上了眼睛,安静的弹奏完这一首曲子,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留在自己身边的小小的木牌。牌子很小,也很精致,和他那个人的粗狂的外表截然不同,上面有铁画银钩一样的一个“华”字。
这是他留下来的,在自己刚刚还在弹奏曲子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个人的靴子带着他离开自己身边了。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这样的无月之夜,这样的漆黑的夜晚,真的只适合回忆,一个人的回忆。
望着花坛里的菊.花出神儿,它们娇颜的身体在和露珠做着一场只有它们之间才能够听得懂的对白。她只是一个外人,只能愣怔怔的看着那些花儿的花瓣在风中微微的瑟瑟发抖。
怎么,连土生土长于此的花儿也畏惧这样的黑暗么?
还是说,今天的这个夜晚真的就有点那么不同呢?
“兰儿,你在这儿呢。”娇滴滴的有些过分的声音永远只属于那样的一个不男不女的人,融嫣回头,向她打了个招呼,“艳姨。”整座宜兰园里只有她会这么叫她。
艳姨细细的眉眼里带着一点三八的味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的融嫣直发毛,只好先开了口,“有事?”
艳姨摇了摇头,“我听说你在这里被人跟踪了,所以,不太放心过来看看,现在看起来,你很好啊。”
融嫣想了下,顿悟了之后才感觉到,这个艳姨真的好过分。明明知道自己被人跟踪,却不早点动手除掉那个可恶的跟踪者。
嗯,不过仔细想想,那个人也算的上是个君子,当然,除了他跟踪自己这一点之外。
“别生气嘛,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事情,所以我就不用把自己的恩客打出门外啦,你知道的,咱们宜兰园的生意总是不景气……”
宜兰园的生意不景气?快算了吧,融嫣鼻孔哼了一声,表示不赞同。
“你快算了吧,现在每天进账的银子基本上能淹没你的头顶。”融嫣毫不客气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即便是被人撞破了秘密,那个艳姨根本没往心里去。嘿嘿一笑,用手妩媚多姿的抚摸了下自己的发髻,“在我这儿,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挥了下自己的水袖,像个戏子那样的潇洒又明媚,“不管怎么说,我艳姨在这里还是能罩得住你这个小毛丫头的。”
融嫣也眯了下眼睛,看着她涂抹的过分白净的脸,忽然笑了下,“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吧。”一定是的,不然她不会这样笃定的说。
艳姨愣了下,抬手打了融嫣一下,“你这个小蹄子,还真是聪明的让人无话可说呢。”融嫣一身恶寒的鸡皮疙瘩简直就要掉满地。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实话对你说,那个人呐,我还真是认识他。”艳姨拿袖子抚了抚一旁的石凳,看了一眼还傻站在那儿的融嫣,“边坐边说嘛。”
融嫣不怀好意的笑了下,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往旁边的立柱上一靠,“艳姨,你还不太清楚吧,想要和我兰公子边‘做’边说的话,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呢。”
艳姨眉头一挑,托着自己梨花似的脸庞,“哟,小丫头,你才来几天,说话就上档次啦?”
“艳姨你谬赞啦。”融嫣给她倒了个万福,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家子气模样。
艳姨嗔怪似的啧了下,顺便职业性的跑出个媚眼儿来,“小妞儿,姐姐我是不是得告诉你,你要是能和那个男人交上朋友的话才是最好。”她看着融嫣不懂的样子轻笑了下,“他能给你的好处可不是我这样的妓院里的老鸨子带给你的这点微末好处。”
融嫣看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摸样自己笑了下,用袖口掩着嘴角,低低的说,“我说大哥,你还真拿自己当老鸨子了么?”
艳姨愣了一下。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也不必告诉我,我和他也没说上几句话,只不过可怜他是个即将要远行的苦命人,天下苦命人不是都应该相亲相爱的么,所以就勉为其难的送了他一首曲子而已。不过是因为这简单的缘由,也就不必将人家的老本行联通祖宗八代都给调查清楚吧,我又不是街口的那班笨蛋衙役们,对人家的底细什么的,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呵。”她这一番话说的是清扬飘逸,带给人一种万事都无所谓,不能入心的境界。
艳姨看着她站起来,随意的摆了摆水袖,“罢了罢了,你这孩子要是和常人一样庸脂俗粉,也做不得我这宜兰园里的兰公子了。”
融嫣巧笑一番,捏了一串盘子里的黑紫色的马奶提子葡萄扭着细腰往堂屋里去补眠了。
艳姨抱着肩膀,看着她纤细的过分的背影,笑了下,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你要是同别人一样,是个普通至极的女人的话,她,也不会将你托付在我这里了吧。”
当然,已经渐行渐远的那个小女子是根本不能听见他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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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黄沙已经隐隐约约的扑面袭来,一行彪形大汉在这城郭与沙漠的边缘交接之处策马而行,眼前事一片黄土小丘,矮矮的,肃穆的,在傍晚即将到来之前,领头的那个大汉忽然横起了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过头顶,随即,随行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大汉也都跟着勒住了马,眼见的他将食指放进嘴里在舌头上沾了沾口水,拿起来在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照量了一番,确定无误之后,他才放下手,啐了一口迷在牙缝里的细沙,招呼身后的人,“大伙儿都跟上,到前面的驿站,换掉马匹,改乘驼子。”
“是,老大。”
很奇怪,这个听起来有点俗套的称呼喊在他的身上的时候,非但没有一丁点的庸俗的意味,让人听见的都是满满的对这个男人的敬意。
前面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就是一处简易的驿站,因为常年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常年的风沙的洗礼之下,它已经岌岌可危,屋顶上的草毡子早就看不出来当初的模样,只剩下几根草滚儿似的东西露在了屋檐的外面。
屋檐底下,有小二正拿着长杆儿去挑房梁上的什么东西。费力的伸长了脖子,拼命往上够。奈何,杆子倒是够长,可惜,他自己的身量太短了,怎么努力也够不到那上面的东西。
大汉他们在后面看着,开始还有些不耐烦,但一看见那个人抻脖子瞪眼的滑稽模样,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让那个忙得焦头烂额的小二更加的尴尬,只好放下杆子,朝这几个人走了过来,一边用脖子上的汗巾扫了扫身上的灰尘,还有房梁上掉下来的草棍子,“几位爷儿,您这是住店还是歇歇就走。”
几个大汉停了笑,指了指后面的马匹,“拿这几匹马换你店里的这些个骆驼,要添多少银两,爷们都补给你就是。”
那小二摆了摆手,满脸赔笑,“几位爷,可不是小的不长眼睛,瞧不出几位大爷都是有身份有本事的大人物,实在是这几峰骆驼都有人订下来了,人家已经付了全款,您看……”
“什么屁话!”其中一个大汉顿时两眼一瞪,真可谓是虎目圆睁。
“怎地?那个什么鸟客官给你银钱,咱们爷们儿就能少了你一个大子儿么?”
小二一看这阵仗,心里知道不好,怕是这些人都有来头,弄不好要给自己家惹麻烦,赶紧又把脑袋往下低了几分,笑得也更加涎皮赖脸,“您瞧您说的,小的是开店做生意,哪儿能说不挣钱的道理,小的家里就只有这几峰骆驼是现成的,这样,您看,您要是今晚上留宿,小的们这就出去给您几位大爷儿再学么几峰好骆驼回来。您看这样成么?”
“你……”有人要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小二吓得往后直退,眼看着要进了堂屋,终于里面的人也被惊动了。
二楼上的小屋窗户一开,吱吱呀呀的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这几个大汉仰头看去,果然看见了窗户里隐隐约约的现出一个绰约的人影子来,虽然是一身土包子似的摸样,却难掩风姿绰约,尤其是那一对眸子,水灵精怪的很,看了就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她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了一眼那几个大汉,实际上也算不得上是看了,因为她不过是拿自己的白眼珠撇了撇那几个人而已。具体她看没看见,谁也不知道。
“小鸭子,你在那儿干什么呢?”美人儿开口,在召唤自己的跑堂小伙计儿。
小二为难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应了一声,“哎,掌柜的,这就来。”
为首的一个大汉眉头有点戏谑的挑起,怎么,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竟是这一座荒漠边缘的驿站老板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