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已经不知道是一副什么养的表情了,钟凉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放开了花萦烟的手,再走出这间充满着死亡和离别情绪的房间的。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来之后,他忽然没有了方向,在这座自己一手设计的院子里,钟凉叶,第一次,迷路了。
他似乎是丢掉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宝贝,最最不能丢掉的东西。但却被他如弃敝履一般的丢弃了!
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她,但是她却从始至终的回应给自己温暖的笑意和柔软的美好,每一个与她共度的夜晚,都是那么的锥心摄魄一般的席卷而来,那些记忆!那些该死的记忆!
谁,谁能来给他一把刀,深深的剜出去那些记忆!
他从来没有那么想的去忘掉一个人,一段时光。只有这一次,他失败了,钟凉叶输了,输得很彻底,他的手指里还夹着那两张薄薄的纸,却好像是夹着自己和另一人的一生。
“姑娘以真心对公子,从无二心,知道公子为了这份名单而日夜寝食不安,所以就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朋友来帮忙,得到了这份名单,又一个一个的去调查他们这些人的底细……”
“姑娘说了,上面用朱砂笔圈起来的人物,请公子要格外小心……”
“姑娘日夜劳心劳力,若非如此,是断断的不会走的这么快的。”
小红的话,一句一句的如刀般飞快的将他撕裂,隔断成无数的块状,再撕开。
萦烟!萦烟!你可真是个傻女人!
钟凉叶走到通往自己书房的甬道上,两旁花木依旧,栽种的是她到来之后甚是喜欢的石榴花。
“公子,石榴花开最是惹人喜爱,红彤彤的一片,等到来年秋天,便能吃到新鲜的石榴了。”
石榴花开红艳美丽,但更多的,他知道,是石榴花多子的寓意。
他的脑袋生疼,像是要被人生生的拉开,取出些什么东西来!
但是那记忆还是忍不住的来,拼命的来,像是要把它完全的淹没。
“萦烟……”他的声音开始呻.吟。似乎不堪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花在,花好,而人已远去。从此便是天人永隔。
“姑娘!”那边是小红终于哭出来的声音,悲怆而惊心动魄。
似乎是在替那死去的亡魂而鸣不平,而愤懑不已。
小红的嚎哭像是无声的指责,她说的是对的,她的指责也是对的,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亏欠了一个痴情的女人太多……
萦烟……你告诉我……这份情,那么重,我该要怎么还?
然而,无论怎么还,她都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她死了,死,就是终结,就是最彻底的终结,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不会再发生了,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她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和他道别。如同在最初时相见时侯一般的干脆利落……
“钟二公子,奴家萦烟……”干脆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南方女子独有的软糯和细软。很好听,很动人。
“钟二公子……”
“公子……”
“凉叶……”
她对自己的称呼不断的在变换,而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
“萦烟姑娘……”
“萦烟……”
“烟儿……”
而今,她便真的像一律青烟一般,在他的眼前,永远的消失,这一消散,便是永恒的不见。
他早该知道,她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子,她太过刚强,太过强悍,以至于,她的所有的强硬和坚强和所有的不容侵犯,都被她自己好好的收拢了起来,没有让别人看到。
从小红的神态看来,她可能也不知道花萦烟最后死因的真相。看起来,她还有秘密没有告诉别人,到死,也还是有秘密藏在心里,到死,也不得解脱。
萦烟……
这个生性冷漠疏离的钟二公子在花丛之中,在满树红彤彤的石榴树下,默默地蹲下身,用双手托着自己的头颅,那双手,已经抖动的不成样子。
他忽然很懊恼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和这颗脑袋,想出了那样的愚蠢的办法来让她对自己完全的诚心!
殊不知,他想要得到的早已握在手中,而轻巧抛弃的,才是最珍贵的!
钟凉叶,你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他用手掩着的面孔上,忽而流出来那么多的泪水,灼热了他的眼球。
“萦烟……萦烟……”逝去的,回不来,离开的,抓不住,他手中徒劳的抓着那两张萦烟临死之前呕心沥血写完的和未完成的信笺,悔恨交加!
*
“嗨!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唉家愁!”
“谁家高楼……饮美酒唉,哟呵唉!”
“谁家流落哟,在呀嘛在街头!在街头唉!”
女子轻轻的唱着这坊间最普通的调子,很是惬意的在乡间的土路上走着,真实的,如果不是神后面的一堆人在穷追猛打的跟着她的话,她早就跑到管道上来,一溜烟儿似的就能到达那个京郊的宅子离去给人瞧病了呢。
谁知道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们哟!竟然就那么对她一个小丫头兴趣浓厚,都在她的后面喊打喊杀,一会儿“魔女,”一会儿“妖女”的叫着。真是怕死个人!
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色白皙,头顶上套着一个斗笠,斗笠的前面还用轻纱挡住了脸孔,是典型的江湖女子的装束,浑身上下,紧陈利落,干净妥当,没有什么太过繁琐的挂件和摆设,也没有什么繁重的行李和行囊,只是一个人,孤身坐骑在一只秃尾巴小毛驴的背上,不紧不慢的晃晃悠悠的走着,似乎很是享受这一刻的松懈和懒散。
时不时的,有树上的小鸟从枝头上飞下来,在她的斗笠上,啄着竹叶,有时候还会叼住她的几根头发,痛的她呲牙咧嘴的叫唤。
“唉唉,鬼姬!你也不管管人家啊!”她不满意的对着空气忽然喊了一声,自己又嘟嘟囔囔的嘀咕起来,“真是的,你看看啦,人家一头秀发都被这破鸟弄的没了发型,这可怎么见人呢!”
本来是空旷旷的乡间小路上,被她这么一喊,竟然还真的喊出了人来回应,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过,却是那么的轻快和柔媚,和她的清澈的嗓音完全不同,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魔气,听了就让人觉得舒服,想要亲近。想要接近。
“呵呵。”那声音未语先笑。“谷主,你这脑袋上的头发现在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漂亮多了。这就是小鸟儿们夺造化之神奇的能力啊。”
“呸呸,胡说胡说!”那驴子身上的小女孩儿摇了摇头,使劲在驴子上晃荡着双脚,“才不是,才不是!你赶紧过来帮我赶走那些鸟啊,不然它们吃够了,玩够了,往我头顶上拉屎怎么办?”
还有什么事儿比这更让人觉得晦气的么?
那小丫头听着刚刚那个女人不着急的声音就来气,“唉,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不管不问,就想要看我一会儿顶着一头鸟屎进城啊!”
“那不正好就说明了,您是从乡下来的野丫头了么?可倒是省了奴家的事儿了呢。”可不,不用乔装,不用打扮,就那么直接的纯自然的进城去,她可真是要高兴死了,她忽然又想到了点什么似的,“不对,不对,我应该再让鬼心来看看,他一定很喜欢您刚才的样子。”
说完,又是一阵轻笑。
虽然这笑声勾魂的很,但是小毛驴身上的少女似乎很不喜欢,继续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她们二人还在斗嘴中,就听见鬼姬忽然“咦”了一声,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驴子上的少女还在自己说着话,说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人回应她,她愣了一下,如果鬼姬在的话,是肯定不会不理她的。那么……什么情况能让一个刚刚还在和她说话的人忽然见就没了声音呢?驴身上的少女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算了,就算是有鬼姬在身边帮忙,她也不一定总能逃出生天啊!
那些名门正派可是穷其所有的力量来追踪她呢!要想摆脱干净,还真是不容易!
就在鬼姬的声音沉下去几秒钟的时候,对面的山头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刀兵之声,“喔喔喔。”少女赶紧招呼小毛驴停下来,同时在辨别清楚那声音的方向之后,迅速的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她的小毛驴却忽然不听话了起来,根本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吃草。
好个贪吃的家伙啊!
少女狠狠地夹了夹它的肚子,“驴大哥,您行行好,快点到那边去好不?那边的山上也有草哇!”
她正和驴子进行着抗争,就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语气轻蔑,“妖女,看你这次还能逃到哪里去?”
她飞快的一个闪身,在后面的东西打过来之前,“忽的”凭空腾起身子,在驴背上一踏,蹿上了旁边的石跺里去。
接着就听见,刚刚还在吃着青草的驴子发出一声哀号,轰然倒地,鲜血顿时从它的脖颈处溢了出来,是一把断了的三截刀,一端还插在驴的脖子里,鲜血汩汩的往外冒着。一端上缠着包布,也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那人一次没有得逞,没看见怎么动作就已经走了过去,抽出了驴脖子里的断刀,毫不在意那鲜血喷溅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