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几家欢喜几家忧(1 / 1)

夜凉如水,夜风挽起窗前人的衣衫,长而宽大的锦袍随风翻滚,布料的摩擦在空气中猎猎作响,窗外树枝被风吹得摇晃,陵南之地大多是平原,鲜少有高山阻挡,因此这里的风比京城要强劲的多。卫飒似乎很满意这里带给他的沁凉,任由风打在自己的面颊上,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呼啦啦”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落到他的窗楞上,“咕咕”的低声叫着,卫飒伸出手把它托了起来,鸽子似乎对他很熟悉,娇小的脑袋在他的手心上蹭了又蹭,轻轻从它的脚踝上的铜圈里抽出一个纸卷,拍了拍它的翅膀,鸽子似乎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展翅飞走了,连一根羽毛都没有掉下。

纸条上的内容很短,看字迹确实是白江无疑,只有十余个字,卫飒擎着纸条在椅子上坐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白江写的很清楚,告诉他若溪人在卫承那里,尚且安好。

安好。

把纸条放到灯烛上点燃,渐渐变成一滩灰色的灰烬,被风一吹,四散逃离。那种慌张的消散速度让卫飒想起自己那日离开时的举棋不定。确实,宝焰带来的消息是看见了若溪被卫承带走,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瞬间涨起来的不快和愤怒让他忽略了其他的问题,若溪不是个不清楚状况的女人,他觉得若溪应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和弦月的婚事而背叛自己的,卫飒狠狠的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恼怒起自己当时的一时偏听。

一股劲风吹了进来,蜡烛摇摇晃晃的烛火被噗的一声熄灭。房间瞬时黑暗了下来,暗沉的,静寂的氛围,只适合去悼念往事。

或许自己真该想想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留恋。

是因为她的八面玲珑么?不是,他的身边从来不乏这样的女人,比若溪更能说会道的大有人在,那是因为她的容貌么?更不会是,只能说的上不丑的脸应该不会对见惯国色的他有什么吸引。那到底……是为什么?卫飒吸了口气,身心完全放松了下来,蓦然,一双沾满了恨意和决绝的眼眸映入他的脑海。清亮的如同秋水的眸子里闪烁的是浓浓的恨,如同这个漆黑的夜晚一样,浓的无法化开。

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胸口,里面的伤早已完全康复,但是被太医及时拔掉的也只是那枚小巧的金箭而已罢,卫飒勾起唇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意。箭伤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疤痕,恍若城墙上他望见的那对浑圆的眸子一般,深深的留在了他的心底,无法去除。

是了,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之所以被她吸引驻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她眸子里偶然掠过的深思和忧伤让他的记忆发生了混淆,她的眼神真是太像那个人了。有些痛苦的握紧了拳头,卫飒仰面靠在椅背上,起初他对她好奇,猜疑而对她格外关注,然而……关注的多了,这种好奇竟然渐渐变了味道,让他难以抗拒自己的身体带来的信号,于是有了那一晚的意乱情迷。

被攥的泛白的手掌拍了拍额头,他离开京城也有大半月的时间,他忽然想念起那让他十几年都难以忘怀的眼神,分别之后的沉淀构成更加浓烈的思念,一时间,他竟然想把陵南的烂摊子丢开,飞快的赶回京城去,她一个人在卫承那里,始终太过危险。

“殿下。”宝焰低低的在屋外叫了一声,卫飒睁开眼,“进来。”

“殿下,西边的消息。”宝焰进屋之后一时有点没能适应屋里的漆黑,他犹豫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有勇气往前踏出一步,卫飒此刻浑身散发出来的忧郁气息让他却步。

“说。”

“鹰王爷他……在去边关的路上遭遇刺客偷袭,幸亏及时被手下救下,但是……鹰王爷受了重伤,现在正在返京的路上。”宝焰一口气说完,心里舒服多了。

卫飒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颗天边的星子,熠熠发亮,他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想要鹰王卫烈命的人一直都有,而且不在少数,只是近年来他的地位和手中的权利让那些人望而却步,不敢冒失的对他下手。看来这一次,卫烈的对手绝对是有备而来。

“伤的如何?”

“伤在左肋,是剑伤,一剑贯穿,伤的不轻。”宝焰叹了口气,“回京的路程那么远,鹰王爷这次……哎……”

“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么?”卫飒脑子里想了几个人选,但又觉得都没有什么可能。

“不清楚。现在还没查到线索,不过情报上特意标注了刺客是一个人。”

“就一个人就把鹰王的近身侍卫们全都放倒了?”卫飒笑了下,摇了摇头,难道卫烈身边的侍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继续查,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坐了起来,整理下身上的衣服,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点,西凉一直避之如虎的鹰王卫烈受到重创,西凉的底气就硬得多,那个爱女如命的西凉王还会把弦月公主放在大祁国的皇宫里么?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叫袁兴过来,咱们在陵南也该速战速决了。”他站起身,刚才的阴霾情绪一扫而光,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宫城,那里有个人让他挂怀。

***

“大殿下。”福伯看着卫承在宫殿里来回踱步,神色凝重的很,不由有些担心。“鹰王遇险,形式已经不同,您还要从长计议。”

卫承拧着眉,负着双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舅舅身边不是高手云集么?如何会受到如此重创?”他十分不解,于此同时,他又开始担心其他的事情,“这件事想必老三也收到了消息,不出明日朝内上下都会知道,一枝动百枝摇,这回鹰王党可要分崩离析了。福伯,备些东西在舅舅没有回京之前送到先前你提到过的那几个大臣那里去,那几个人都是有眼色的,大局如何他们心里有数,说服他们应该不是难事。”

他转过身,英俊的面容上露出笑意,“只是,要赶在老三的人动手之前。呵呵,真是老天佑我,千载难逢的机会掉下来,老三又不在京城,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福伯答了个是,缓步退出宫殿。

次日早朝,卫英满面愁容,看着殿下一众大臣,神色凝重。“鹰王身体不适,现已返京。”他许久说了一句,他还能怎么说呢?遇袭这种事岂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轻易说出?只是,他不说,这些人也早已收到了消息吧?他揉了揉眉心,显出疲惫的神色,“承儿。你说说。”

“父王,”卫承迈了一步,“儿臣以为首要之事是派人去接应舅父,返京路途遥远,舅父身体不适,多些人照应自然是好的。”

“嗯,准了。”

卫承的话说的极其婉转,但是那里面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返京的路上再生什么枝节,卫烈也许就难以活着回到京城。那么,他们对西凉的威慑力就大大降低了,这种事,卫英自然不愿意看到。

“哎,飒儿不在,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负责吧,接你舅父回京,要确保万无一失,其他的事宜尽可去找大臣商议,哎。”卫英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鬓上的白发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越发显出他的老态,他挥了挥手,“退朝吧。”

他已经老了,当年的雄心壮志都不知消散到了哪里去,他现在最喜欢做的事竟然是坐在御花园里,看花,看落日,连早上的早朝都开始厌烦。“承儿,放开手脚去做,这天下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他离开龙椅前,对着自己的儿子说。

“是,父王,儿臣必定尽心尽力。”在卫英的身形完全不见之后,卫承的嘴角勾上不可抑制的笑纹。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卫英最后的那句话说的太过明显,卫承兄弟不管是谁,继承大统这件事都不会遥远,他们……也该早些看清局面,给自己谋个长久。

“陛下……”侍卫进来传话,却看到空空如也的龙椅,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卫承身上,“大殿下。”

“有事?”

“芙蓉郡主她……在殿外……说要面见圣上。”侍卫说的十分为难。卫承了然点了点头,她也该是知道了卫烈的事,来闹一闹也是必然。

“本王去看看她,各位大人无事的话就请退朝吧。”他说的极其客气,但是眼神里隐隐已经有了为王者的倨傲。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大哥。”卫承出来见到的居然是卫芙蓉和闻讯赶来的卫紫嫣。卫紫嫣两眼哭得红红,看见他委委屈屈的吸了下鼻子,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大哥,舅父他不会……”她还没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比较起来,卫芙蓉倒显得很平静,脸上的悲伤那么浅薄,也挤了两滴眼泪。

卫承拍了拍妹妹的手,难怪卫紫嫣更难过,她小时候活泼调皮的像个男孩子,喜欢骑马射箭,卫烈那时候也在宫中,很喜欢卫紫嫣,教她骑马,打猎,紫嫣就像个小尾巴似的成天跟在卫烈的身后,舅父长舅父短的喊着。

“舅父吉人天相自然会没事的,再说,大哥很快就会派人去接应他,保证还给你一个好端端的舅父。”卫承让自己的口气尽量轻松,但心里他也实在没把握卫烈能不能活着回来。毕竟他年纪大了,受伤又重。

卫紫嫣终于破涕为笑,拿袖子沾了沾眼泪,“我相信你,大哥。”看着她的笑颜,卫承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回头对着一直不说话的卫芙蓉说道,“芙蓉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卫芙蓉点了点头。“好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们姐妹两个回去好好休息吧。”他还要赶着去清音殿。

等到卫承和他的侍卫们走了,卫芙蓉脸上最后一点悲伤也收敛了起来,冷眼看了一眼神色悲伤的卫紫嫣,“我爹还没死,你哭的倒是欢。”

“你!”卫紫嫣抬头,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她,“不许你咒舅父。”那么不吉利的字眼,她是怎么说的出来的?

卫芙蓉冷笑两声,不再和她说话,转身离开。她一直对卫烈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他是个极其严苛的父亲,从来不苟言笑,小时候她很怕他,大了,她还是怕他。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对卫紫嫣总是有说有笑,自然而然的,她把这一切的罪过都归咎到了抢了她父爱的卫紫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