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起火,实在是卑职失察,让殿下受惊。”周大人一脸的冷汗涔涔,厚重的官帽都呆不住似的,顺着鬓角往下打滑。
卫飒拨弄着手上的宝蓝色戒指,那里是他权柄的象征,曾经让他的兄长羡慕嫉妒,然而如今这颗祖父亲自赠与的戒指却好像是诅咒一般的将他牢牢束缚。以至于每日都要面对随时可能席卷而来的暗杀,可谓惶惶不可终日。
抬眼斜睨着他的这位下属,卫飒洒脱一笑,“周大人何必局促不安,火烧旺运,没准这一把火还能烧出个锦绣前程。”
怎么听,这句话都像是句反话,周大人一张胖脸霎时变了颜色,由青变绿的色泽让人忍俊不禁。若溪在一旁瞧得有趣,秉承着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原则敲着边鼓,阴阳怪气的说,“周大人,我家殿下是说你这把火烧的好。”
完蛋!膘肥体壮的周大人被这个小女子的一句玩笑话惊吓得只差尿了裤子,两眼一翻,竟是昏了过去。
卫飒眉头一皱,没有说话。倒是若溪一副很好玩儿的样子,伸出小脚在他的肚子上点了点,“喂!”见这人真是晕倒过去,忍不住轻声道,“真是酒囊饭袋,什么用也不顶。”这个时候忙着晕倒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早点查清楚事情的原委来得实际,不过,碰见这么不顶事的州台若溪倒是乐得高兴,不然的话,纵火一事细细追究起来,华少就是肋生双翅也难逃追究。
下面有人上来拖走人事不知的周大人,继续向卫飒禀报今夜与西凉王子宴别的各项事宜。若溪偷眼观看一直静立在卫飒身边的白江,那人依旧眉眼淡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摸样。
感受到身旁有人瞧他,白江转过脸来,微微朝他一笑,他这一笑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若溪赶紧扭过脸,不再看他,她刚刚去给卫飒抱蒲团的时候,便遇到了他,同样是往大厅的方向,在两人交汇之际,白江轻轻说了一句,“人已经安全,放心。”
若溪马上想到了那个和自己很是投缘的孩子,华少。然后下意识的对白江的警惕也放低了一些,毕竟对方从刚刚相见的时候就是在帮着自己,再加上华少的事情,让她对白江有了很大的好感。从心底来说,她似乎并不讨厌这个有些女气的男人。
“既然是宴别,那么咱们作为上邦,自然是要拿出些礼物交与西凉王子的,几位有什么意见么?”
回过神来的若溪听见卫飒这样问着,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思考了起来。沉默片刻就听见有人提议送金银钱帛的,有说丝绸锦缎的,还有说美女舞姬的,总之是种类繁多,但说到底,都是些俗物。
停了一会儿卫飒觉得这些人也说不出什么好的东西,便问向身边的白江,“老白,你说呢?”
白江躬了躬身子,朗声道,“大祁国开朝以来,文武精锐,经几任国主图强,如今兵强马壮,已是西凉,东野几处小国之宗主,如此熊耀地位若赐予金银珠宝之物,美女明珠之类则难以显出大祁国之博大。”
若溪一愣,吸了口气,用一种全新的视角打量着白江,没想到这个娘们精说起大道理来倒是一套套的。
卫飒打了个哈欠,很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家伙口若悬河似的滔滔不绝了,“西凉多乃荒蛮之地,不如授之以礼乐之器具,教其识礼数,尊卑,共享雅乐之乐。”
说到底不就是说,那些人啊都是没认识的文盲,咱们就送他们点乐器,书籍,让他们快去识字懂道理,知道咱们才是老大。
若溪在心里把这些话重复了一遍,算是明白了白江的意思,忍不住拿白眼瞟了他一下,这个人真是阴险,既然是骂人的话不仅说的理直气壮,还在欺负别人听不明白。
卫飒听得饶有趣味,大手一拍,“就这样吧。”
喂喂,到底就哪样啊?手下一众官员的脸上写的都是这样的表情,向白江发出求救的信号,这个外表看起来十分文雅的管家轻轻一笑,“有什么小孩子识字用的书籍册子,拿出点来给他们带回去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了?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
言归正传,到了傍晚时分,流水宴席摆下来,足足望不到尽头,对待西凉区区一个王子来说已经是足够的荣耀。有些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位来访的西凉王子虽并非西凉王的长子,却已经有王储的尊贵,他的本事远在他家兄弟之上。此番来到中原也远非是单纯的访查,更有为自己谋算的初衷。
他如此,卫飒不也如此么?
钟鼓乐曲响起,西凉王子一身金黄色的西凉王子服饰,头戴六条同色丝绦长带垂肩,脚踏黑色螺纹豹皮云靴,腰间系着暗黑色二寸长腰带,带子上扣着狼牙做成的饰物。在座的众位还都是第一次见到西凉王子穿的如此隆重,不由多打量起来。若溪在后面跟着忙活,忍不住好奇也跟着往外看,这一看可不要紧,手里的醋鱼碟子差点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这个人!尽管他的脸上有一堆装饰的带子遮挡,但若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这样的棱角分明的线条,这种身板架势,都带给她以熟悉的感觉。
这个人可不就是……李肆?
盛装出席的西凉王子似乎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正胶着在他的身上,抬眼透过众人一眼便落在手足无措的若溪身上,嘴角挑起坏心的笑,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天!不要在这种场合对她眉来眼去的!
若溪在心里怒喊,好像做贼一样望了一眼起身相迎的卫飒,好在卫飒似乎并未注意到这样的一个小插曲,迎上前去仿佛多年老友一样把自己手里的酒盏递给他,“你来晚了,罚酒三杯。”
李肆也不客套笑了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上位者都如此放的开,底下的官员们自然就少了许多压力,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大家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痛快。
宴席之中,若溪一直都窝在后边不敢上前。这两个正在喝酒的男人,她哪个都得罪不起。偏这时候,听见卫飒一声招呼,“溪儿?”
“哎?”若溪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被吓了出来,几乎是跳着从后面蹦了出来,低着脑袋,“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一个晚上没见你,害本王酒如口中也如嚼蜡。”
大哥,你在显摆你的文采飞扬么?若溪心里鄙视,嘴上却甜的如同香蜜,“两位殿下英姿卓越,酒量似海,小的只顾着膜拜憧憬,忘了来侍候殿下,实在该死,该死。”
李肆眉头一挑,眯着眼睛瞧她,神情有些恍惚。
原来……她在这里活的如此谨小慎微。这副样子的若溪他实在不喜欢的很,和那天晚上初次相见的她有着天大的差别!说是不喜欢,但是他的目光却并未从她的身上移开。转头看正在和若溪说话的卫飒,瞧他的神情,大概是还未得知若溪这张平凡面孔底下的乾坤吧?
一瞬间,李肆竟然有些高兴得意起来,好像是挑了别人新娘盖头似的张狂。端起手里的酒碗,“三殿下,我敬你。”
卫飒点了点头,问道,“敬酒需讲个由头,殿下这杯酒,敬的是何事?”
“小王初到中原,见到中原土地肥沃,民风文雅,十分羡慕,就这一点,便值得喝上一夜啦。”
卫飒微微一笑,凑过去低声说,“如果本王再赠给殿下美人二十,如何?”
李肆哈哈一笑,尽显西北人的豪迈爽朗,“如此,小王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
“为了三殿下的美人,小王干了。”李肆再次端起酒盏,眼神却向若溪所在的位置看过来,也许是酒喝得多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两团火,隐忍着正在缓慢却执着的燃烧。
若溪和他眼神相碰,飞快的避开,心里一阵打鼓。
卫飒的眼睛短短一天就恢复常态,想必李肆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当时向他讨要解药是因为谁了吧?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有点太让他为难了呢?虽然这么想着有点马后炮,但是若溪还是在心里小小的有了那么点愧疚感。
不动声色,卫飒低低的垂下眼帘,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伸手拉过若溪站到自己身后,像是在保护一件很珍贵的宝物不让别人看上一眼似的小气。
“本王还要谢你的那日相助。”许久,卫飒说到了正题之上。李肆爽朗一笑,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日小王若能得到殿下相助,永感大恩。”
若溪忽然觉得刚刚见到他时的欣喜一下全部消失了,她在想为什么每个人都对那个位置如此的喜爱,难道他们不懂得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么?那个位子哪是什么王座,分明是一块用皑皑的尸骨和无数的血肉筑起的刑台。坐上去的人才知道其中难熬的滋味。若是国家安泰,风调雨顺也就罢了,谁也难料未来事,说不定哪天都城沦陷,子民遭受鱼池之殃,更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国民更会因此对王者怀恨在心,世代遭受子孙唾骂。
这样的位子……他们却喜欢的很。
“倒酒。”卫飒拉了拉若溪的衣袖,若溪正在出神,没想到他会来那么一手,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便要摔倒。卫飒虽是酒至半酣,却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半是责怪半是担心似的问道,“昨晚太累了么?”
李肆伸出去夹菜的筷子蓦地一停。
若溪脸上一红,当着这么多人,这个人当真是随心所欲的很,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蹭的一下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搓着两手尴尬的说道,“小的……小的去取酒来。”
“刚才这位是?”李肆状似无意的询问。
“哦,本王的一个贴身丫头,这丫头调皮惯了,哎,也是本王对她太过纵容的缘故,叫殿下见笑了。”但是他的语气却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倒好像是在炫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