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山的山间小路上,一个小小的黑点越走越慢,他大概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头上戴着瓜皮小帽,算是在这这个冬日的中午遮挡太阳的工具,迎面吹来的风打到脸颊上,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子,割得皮肤生疼。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比寒风更凛冽的是孩子的眼神,黑白相间的一对眸子里写满了倔强和坚持,他要找到那个人,必须要找到!
然而,杏林山这座并不算大的小山坡,却让他鬼使神差般的走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一处有人烟的所在,难道白管家告诉自己的消息有误?难道这座杏林山是一座荒山?
第四次走下山坡,华少已经喘不上气来,他虽然能吃苦,但是毕竟年幼又长时间营养不良,光凭着意志力勉强完成了四次寻找,但是结果却并不如人意,山上只有一丛丛干秃秃的杏树,并没有发现人迹。
脑子走神的后果就是摔了个狗啃泥,华少懊恼的趴在地上,干裂的手掌蜷缩起来狠狠的砸在地上,“什么鬼地方!害死老子了。”
借着这个马趴的机会,算是得了喘息,华少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大口的喘着气,不仅是累的,还有很多的不甘心。
算了?呸!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不找到那个世外高人,他可就学不到盖世神功,没有盖世神功就不能保护若溪姐姐!经过缜密推理之后的华少忽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对着空荡荡的杏林山大喊,“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第五次打起精神,华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山路虽然并不十分陡峭,但是犹豫清晨的时候下了霜,所以地面上十分湿滑,华少越走越觉得小腿无力,在它还没抽搐之前,他的人已经先倒下……如此,后面的每一次攀爬对于华少来说都显得艰难无比,简直就是……应该用连滚带爬四个字来形容。
山巅之处,平平的屋顶底下是几处堆砌的很好的青瓦大屋,庭前的院落中有十几个白衣少男少女们正在嬉戏打闹,不过不久之后,他们就全部跑到杏树后面看着半山腰上的小黑点一点一点的磨蹭前进,有眼力好的向同伴说道,“快看啊,这个人好奇怪,每次都是滚下去,却还是要上来。”
“诶?这就是师傅说的毅力么?”身边有人呼应。
“我们去告诉师傅吧?”
“走,走!”
少年们跑到正屋的门外,毕恭毕敬的说道,“师傅。”
屋里半晌传出好听的男声,“什么事?”
“有人来爬咱们的山,已经爬了一天了。”
“哦。不用理睬,他爬够了自然就回去了。”师傅的声音还是那么不夹带一点感情,徒弟们相互望着,答了声是,低头耷脑的回了院落之中,怎么他们的师傅的心肠就那么冰冷呢?这个人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会累死在山上的呀。似乎在他们的记忆里师傅就真的是一直这样冰冷冷的,没什么感情的。啊不对,师傅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感情仅仅是会对着一个人而已,可惜那个能让师傅笑,让师傅的目光紧紧追随的人已经走了,连同师傅的全部感情一起带走了。
他们的师傅,白川,一个谜一样的所在。
自从小师妹下山之后,白川就将房子的前后左右方圆十余里的地方设上了奇门遁甲,用茂密丛生的杏林作为掩护,布下了寻常人根本看不到的罩门,凡是走到他们近前的人都会在这里迷失方向。
“可恶!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墙么?”华少撑着自己的腿,半弓着身子在山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瘦弱的身体经不起他这么不要命似的折腾,刚想抬眼看看眼前,打算仔细观察下四周的华少忽然迎面吹来一阵阴嗖嗖的冷风,本就根基不稳的华少“啊”了一声,便从山顶跌了下去。
“啊?”
“好可惜哟!”
“这个人……好可怕!”
徒弟们在阵法后面看着这个不要命的少年在仅差一步之遥的地方再一次失败,竟然都对他可怜了起来,心里居然甚至开始有点期盼他能够顺利的发现这处所在,希望他能够成功。然后,等着这个少年会不会再一次爬上来就成了孩子们关注的焦点,他们开始打赌,并等待着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
“啊!快看,快看,他上来啦!”随着一个孩子的惊呼,果然,那个颤巍巍的小身影又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中,不过……还没等他们的话音落下,那孩子就又被一股劲风吹得东倒西歪,看的他们手心发凉。
“诶?”有机灵的孩子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回头一看,果然……
“师傅?”
孩子们纷纷回头,看到了纤尘不染一身雪白的白川。他们顿时明白了刚刚那几股不偏不倚全部朝着那孩子吹过去的阴风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是什么山风,分明是他们的师傅搞得鬼!
“师傅?”孩子们疑惑不解。
“杏林山上已经人多粮少,再加一个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去了。”明明是那么飘逸潇洒得如同仙人一般的世外高人,他不是该有一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么?却偏偏说出这样小市井大市侩那样的话来,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就在这当儿,刚刚滚落山崖的孩子居然奇迹般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脸上沾满了不知是泥土还是草叶的东西,面颊上也被枯枝刮破了皮肤,渗出血珠来,然而他的一对眼睛闪烁的是骇人的光芒,如同这冬日的冰雪一样,让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彻骨的寒冷。
华少的背上竟然拴着一根老藤编就的绳索,一端拴在他的肩膀,另一端竟是和崖上的一棵歪脖老树挂在了一起。“原来他是靠着它才这么快爬上来的啊。”白川轻声说着。
他身边的徒弟们白了他一眼,暗道,应该是这孩子靠着这棵老树才活下来的好不好?按照他刚才的做法,他早就滚下山崖摔成肉饼了。
“嗯?”白川恩了一声,却是看见一块绢帕从孩子的怀里露出一角,大概是刚刚挣扎着爬上来的缘故。
白色的绢帕看得出是丝绸的质地,银白色的缎子在昏蒙的傍晚中闪着氤氲的光晕,此刻已是日落西山,距离孩子到达杏林山已经整整一天。然而更让白川在意的,是帕子上绣着的一朵小花,形如钱币,色泽殷红。
血嫣!
这是在北冥被封为国花的血嫣!它们是在神话中与开放在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有着同样含义的花儿,比起那些大片大片成群开放的曼珠沙华,血嫣则是孤独的代言词,它们从不成群生存,偶有一两朵开放在山峦僻静之处,于无人处绽放自己的独特的美丽。
民间有着这样的传言,看到了血嫣花的人,会受到黄泉之神的眷顾,会无极终老。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真正的血嫣,他白川是见过的。
更确切些应该说,北冥皇后诞下小公主的那一年,全北冥的血嫣一夜之间全部开放,皇帝以为祥瑞,于是赐给公主“嫣”字为名。只是……忙着欢喜的皇室一家,并未了解到,这个在一夜之间让死神之花全部开放的孩子,实际上只是死神降临前的预兆。
其后五年,北冥都城被一夜灭亡,大火烧罄皇宫殿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那么,如今这带着死亡气息的血嫣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座小小的杏林山里?难道他又要再次目睹那战火纷飞的凄厉场面么?
“师傅?”
徒弟们还未见到过师傅如此失态的神情,他英俊的面容上带着说不出的浓重忧郁,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忧伤。
白川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看着被自己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的少年,目光中露出悲悯的神情。大手相互一挫,那些遮挡在他们面前的杏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纷纷左右退让,忽然之间,毫无生机的山路上多出一条坦途,杏树在侧,即便是没有花朵在指头,只是黑秃秃的树枝也让这条路看起来十分庄重。
华少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老子就知道这里有古怪,还真被我说中了。”他抬起头忽然凝视着弯曲小路上出现的白衣人,哑然无语。
天呐,这是现实生活里的人么?难道这不是天上才该有的仙人么?
他打愣的功夫,白川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手指一动,他怀里的手帕就到了他的手上,“这帕子你从哪里来的?”
华少眉头一拧,“还给我。”
白川优雅一笑,“你回答我。”
两人对视良久,华少终于还是年少敌不过老辣的白川,别扭的扭过脑袋,“我姐姐给我的。”
“你姐姐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华少那股子别扭劲又开始作怪。脖子一扭,干脆看也不看他一眼。什么嘛,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那么妖里妖气,比个女人还要漂亮。
“为什么上杏林山?”白川又问。这孩子既然能找到这里,定然是有人指点。
“因为我要找人。”这次华少倒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黝黑的小脸终于肯好好的看着白川回答问题,“我要找一个叫白川的人,你认识他吗?”
白川笑着点点头,用手指指着自己,“我就是。”
虽然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是如此,但是华少还是吓了一跳,想不到白管家给他推荐的世外高人居然是个娘们气十足的家伙!好吧,好吧,为了若溪姐姐,认个妖怪做师傅也忍了!
“我要拜你为师。”
白川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天底下的小叫花子要是都来杏林山找他,要拜他为师,那么他的杏林山不就成了救济所,避难馆?
“喂,你别走啊,我要拜你为师!”华少一把抓住这个一天之内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仿佛一棵救命稻草揪住不放,“我费了半天劲上来找你,不是让你扭身就走的!”这句话吼得气势十足。
白川停下脚步,当然,按照他的功夫大可以一抖袖子,将他甩个七丈八丈远,但他却没有,反而停下来好脾气的说,“回答我刚刚那个问题,我就收你为徒。你姐姐是谁?”
这本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白川以为这孩子废了这么大的周章就是为了要拜他为师的话,一句简单的回答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恩惠。只是出乎白川的意料之外,华少松开了抓着他裤子的手,自己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我不会告诉你姐姐的名字。”说完,开始摩挲着往山下走。
这是要放弃了么?白川注视着他孱弱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不拜师了么?”
华少根本没有回头看他,用他略带低哑的声音回答,“要用姐姐作为交换条件,我不答应。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出卖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