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场大雨虽洗去了遍地的浮尘却是洗不清这寒山寺茅草小屋的血腥味和王寡妇心头上的担忧。
“烧得厉害呢。”王寡妇看了看一大早就来探望自己的李嬷嬷,又补上一句,“还不停的在说着胡话。”
这李嬷嬷正是昨儿个照顾墨香的那老嬷嬷,李嬷嬷过去便是牙婆,也识得不少人,后来被知府夫人看上了,进了知府里做管教嬷嬷,这墨香一进门,这李嬷嬷便就认出了这经自己手卖给董家的小丫鬟,某日本想着是去给这小丫头道喜,却偏偏听到了这冯永康对墨香又打又骂,才知道这墨香过得并不痛快,好在还是有几分情谊在,这李嬷嬷也是个好心人,时常照应着墨香,说是照应,一个下人,做的也不过是来陪墨香说说话,帮着墨香送些手工活计出去到绣铺里换些银两罢了,也是就在这绣铺了认识了这寒山寺后院独居的王寡妇,倒也成了相识相惜的伙伴,李嬷嬷自己也是寡妇,两个寡妇在一处,再带着小念钧,日子倒也没这么难过了。
“金枝啊,我还是担心,你说这不明不白的一个女子,她??????。”李嬷嬷唤着王寡妇的名字,又指了指这**昏迷的女子,一脸担忧。
“李妈妈,你就放心吧,这姑娘我先前认识,是个好心姑娘,还曾救过我一命。”王寡妇安了安李嬷嬷的心,又看看**的女人,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哪个狠心人这般伤她,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啊,”王寡妇说道,又收拾好了这包袱,里面尽数装着的都是自己做的绣品,又数了数腰间钱袋里的铜钱,对李嬷嬷说道,“李妈妈,我这就下山先将这些绣品抵了,看换来的银两能不能找个好心大夫来给这姑娘治治。”
“傻啊,”李嬷嬷却突然拉着正欲出门的王寡妇,王寡妇还以为这李嬷嬷还是担心这女子的来历问题,谁料这李嬷嬷却是说道,“你这些个银两哪里是够的,”说罢,却取下自己头上的一只褪了色的包银簪子,递与王寡妇,说道,“拿去,请个大夫来还是行的,这取药的事,咱事后再凑凑。”
“我??????。”王寡妇有些哑然,这时却是听到门外院子的叫门声。
“王姨?王姨在吗?”这声音是慧心小师父的。
闻声而出,正诧异这慧心如何来了,却看到躲在慧心身后的念钧却是提溜一下钻了出来。
“一大早念钧就来我这要膏药,我还担心是王姨您伤了哪,却是听闻这昨儿半夜有位重伤的女子,如今可还在?”慧心只是如是般说道。
王寡妇和李嬷嬷只是相视一眼,便请了这慧心进去,果不其然,这慧心一见这女子样貌也是惊诧了一声,“这莫不是前些日子突然离开的忘卿姑娘,如何伤得这般严重?”慧心又简单的看了看这王寡妇包扎的止血破布。
“如何?忘卿姑娘伤势如何?”王寡妇有些焦急的问道。
“血是勉强止住了,只是,”慧心转口一说,“这掌痕泛着乌黑,只怕是带毒的毒掌。”看着王寡妇又欲张口问道,连忙宽了宽王寡妇和李嬷嬷的心,道,“两位莫是担心,慧心虽然功力有限,可我家师父却一定有办法,想着法子将忘卿姑娘送到寺里再说。”
王寡妇却是恍然大悟,自个一心想着下山找大夫,却是忘了这寒山寺里还有个高人,连忙应允着,李嬷嬷和王寡妇只是七手八脚的将这受伤的忘卿扶上了慧心的背,由慧心背稳了,才匆匆出了门。
“少卿??????少卿。”这背上的一直昏迷的忘卿却是在不停的喃喃的念着。
王寡妇听不清,只当是这伤口痛得让忘卿受不了了,在哼哼呢,又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黛瓦白墙的寒山寺后院,只劝慰道,“放心吧,咱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寺里,香客们来来往往,却只有一个人在内堂里驻足等着,来回踱着步子,几分的不耐烦。
“董兄,我说,你还是先行坐下来,慢慢等着吧。”一旁的苏觅常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焦躁不安的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少卿,不仅开口劝道。
“这无涯方丈真是,每次来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打坐,要么就是身体不适,这回是什么?替人疗伤么?”少卿说着气话,今个早上才收到消息,这鬼城西毒教出事了,具体情况如何却是不清楚,只知道又是为了这崔进窗手里的《孟氏心法》,这老和尚倒好,这外边都为着他那一时兴起写的些个什么心法斗得是你死我活了,可他却还能再这寒山寺的内堂里打坐念经,置身事外。
“施主,”说话间,这报信的小沙弥终于出来了,开口对少卿道,“师父今个有事,还请董施主先回去。”
“诶,我说小和尚,你这一年不光是岁数长了,连撒谎的本事都长了,我这几天日日来,你日日都给我不同的理由,你说说,你家老师父今个又有什么事了。”少卿蹲在这小沙弥面前,摇头晃脑袋额看着这圆脸的小和尚。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小和尚却是一本正经的道,“师父如今在给人疗伤治病呢,且说了,外人不准打扰。”
“我??????,”少卿有些哑然了,只是对着一旁偷笑的苏觅常道,“你看看,我说什么,这老和尚真当是耍我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小和尚却是摇头晃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说罢,却是又踏着小步子进了内堂去。
少卿一股子的牢骚正没处发呢,却是看到这苏觅常在偷笑,借机发泄起来,“你莫笑了,你都不说说,你为了躲哪婚约到底跑去哪了?”
苏觅常收了收笑颜,只说了两个字,“凌家庄。”
“凌家庄?”少卿挑挑眉,跟着又坐在苏觅常旁边的小石凳上,头一偏,问道,“你去哪做什么?”说罢,却是眼睛一转,身子向前问道,“凌家庄临近西域,我家小流毒八成也在西域,”末了,眼里还真闪过几分认真,喝道,“你莫不是打我家小流毒的主意了吧。”
苏觅常起先是一怔,末了却是微笑不语,玩转着手里的杯盏,单单看着少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却是不说话。
“还真是的,”少卿见状,却是拍案而起,脸泛红,对着苏觅常就是一指,只道,“你??????你??????你,”却又说不出个全话来,只好又蹦的坐下,蹦出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苏觅常一听这句,一口茶却是突然就笑喷了出来,知道自己若是再装下去,这少卿立马就得掀桌子干架了,连忙摆手澄清道,“别,别,别,我哪里敢窥探你家流毒姑娘,”说罢,收了收笑,说道,“我??????是去,是去??????。”话没说完,却是抿嘴一笑。
“罢了罢了,”少卿也不强人所难,直接开口道,“早该想到,谁都知道你对青鸾姑娘的那份心思,真有你小子的,人家走到哪你就跟到那。”
“你莫是取笑我了。”苏觅常的心事被人看透了,只是尴尬的一笑。
“哪里是取笑,”少卿这话说得很是认真,“若是我当初也能不顾一切的随流毒而去,哪里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如今她身在何方,过得怎样,我却全然不知。”少卿说完,却是一阵唏嘘。
“你身上的担子很重,”苏觅常道,“重到你不得不担起来,这不怪你。”
少卿苦涩的一笑,“可如今,我却是彻底的失去了流毒了,彻底的,失去了。”
内堂里,无涯方丈只是专心运功给眼前这个女子疗伤,两人打坐相对盘腿而坐。
一个时辰前,慧心刚将这女子背过来的时候,无涯自己却也是一惊,不在于这伤势有多重,不在于这掌上的毒有多毒,却在于,这伤人的掌法自己确实这般的熟悉。
运完功,无涯已是满头大汗,只是将这手上的女子轻轻的扶倒放平在地上,自己则是连忙打坐,恢复着元气,正在闭目打坐时,这女子却是微微的睁开了眼,在昏迷已久后,终于是醒了过来。
“前辈?”这女子声音十分虚弱,听上去也是有几分飘渺。
“你莫多说话,好生休息便是。”无涯没有睁眼,只是便凝神边回答着。
“前辈为何救我?”
“佛普度众生,我自当救该救之人。”
“该救之人?”这女子却是牵强的一冷笑,“世人都说我是杀人如麻的毒女。”
“西毒教之前是作了太多的孽,只是窗儿都已经将债还完了,与你,无关。”
“前辈终于还是肯认我师父了。”
“我错怪了他,正如世人错怪了你一样,我,看错了太多的人了。”
“前辈可想知道是谁伤了我?”
良久的沉寂,无涯却慢慢的睁开眼,看着正无力躺在地上的女人,只是唤了慧心过来,将这女子抱上了内堂里简陋的床榻上,吩咐了慧心下去,才站在这女子的床边说道,“无论是谁,佛自有主张。”
“是吗?”这女子轻叹了一声。
无涯正欲离去,却又是背对这这女子,说了句,“无论你是忘卿,抑或是流毒,门外的那个人都在等着你,你可要去见他一面?”说罢,心里却是有几分嘲笑自己,自己早知自己六根未净,自己的情根都断不了,却还开始管起小辈们的事了。
**的女人有些枉然,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不必了。”
“我若是说,”无涯依旧背对着说话,“我若说你受的一掌剧毒无比,我虽为你修复了心脉,却除不尽毒,从今日起,每一次日出,你都会忘记一切前事,等你忘净了的时候,也就是你毒发气绝只是,恐怕,按你如今的情绪,毒发只会更早,如此这般,你还要见他吗?”
“那我,”这女子声音却开始有些恸然了,“那我便是更不能见了,既然早晚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从此,我便就以忘卿活着吧,流毒的过去,我都不要了。”
无涯心里只是一叹,只说道,“既然如此,忘卿姑娘只是好生休息,”还欲说些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匆匆离去。
床榻上的忘卿却是久久不能平静,耳边不断回响着无涯方丈的“从今日起,每一次日出,你都会忘记一切前事,”闭目一颤,一颗泪珠却是陡然滑落,心里苦苦的念着,如今我还没开始记得,却就要将你忘了,却就要,将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