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马婆婆看着董老爷有些愣住哑然的样子,又急急的喊了一声,说道,“保大还是保小,快点吧,不然两个都保不住了。”
“婆婆??????”董老爷颤微微地额抖出这两个字,这场景太熟悉了,就像是在十七年前,那日,也是这般,马婆婆从血房出来,也是这样问自己,保大还是保小,那日的选择曾让自己后悔了十七年,如今却是要让自己再选一次吗?
“长青。”马婆婆抓着董老爷的手,泪眼婆娑的拽着他,想把这个在自己心里永远还是那个光着屁股留着鼻涕的小孩子从痛苦的回忆里拽出来。
“大的。”董老爷模糊中念了这么一句。
“什么?”马婆婆有些耳背,连忙靠近了又问了一句。
“我说,”董老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句,“我说保大的,孩子不要了,我不要了,给我把知秋的命保住。”说罢却颤颤巍巍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完全不似那叱咤商场只胜不败的董家酒庄的大东家的模样,“保大的,我不能再没有知秋了,不能了。”马婆婆收到示意,连忙就转身进了房,只留下这董老爷独自一人。
董府里,董老爷的那一声大吼似乎消散不去,穿过荷花池,扶过柳枝,一直向西行,轻轻的敲开了西厢房的门。
房里,唐姥姥闭目养着神,心里却不能平静,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也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狠心了,唐姥姥慢慢的睁开眼,眼里却似乎闪了泪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呢,唐姥姥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或许就是十七年前那死过一回之后吧。
自己曾待知秋如亲姐妹一般,可哪知道那叫叶知秋的却暗地里下药,害自己难产,也是今日那般模样,只是,那一天,自己亲耳听到董老爷知道是个男孩后,却是义不容辞的选择了??????想到这,唐姥姥心里一阵痛,像是被人用鞭子抽着,用火烤着,用针扎着的一般痛,自己把心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可最后,这个男人为了所谓的董家香火却轻易的就将自己牺牲了,自己恨他,更恨叶知秋,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恨,“董少卿,”唐姥姥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我又为何是你的娘亲。
“姥姥。”院里突然传来流毒的声音,打断了唐姥姥的回忆,“姥姥,”流毒又喊了一声,说着就进了屋子,看到姥姥正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眼神无光,愣了愣,却又不敢多想,只用手轻轻的抚了抚姥姥的肩,又轻声喊了一句,“姥姥?”
“我还死不了。”唐姥姥终于在沉默许久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在抗拒着什么吗?还是一句心如死灰的感叹,唐姥姥抬起那张苍老如枯木的老脸,泪眼浑浊的看着流毒,想问却又不想问的说,“怎么样了?”
流毒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企图以最平静的语气说道,“二夫人本来已是命悬一线,可??????。”流毒顿了顿,又看着姥姥,又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此时的姥姥不是过去那个自己稍有过错就鞭笞自己的姥姥了,她看起来这么脆弱,脆弱得像个婴儿一样。
“说下去??????。”唐姥姥闭上了眼,流毒的一个“可”字,自己已是猜到了半分,自己还是赌输了。
流毒抿了抿嘴唇,才继续说下去,“可这关中凌家庄的凌老庄主突然来了,运功还气救了二夫人一命,如今,”流毒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了,自己虽一直不知道姥姥这般麻烦多事整这么一招是为了什么,可是姥姥如今心里的痛楚,自己却是看得真真的,仔细看着这姥姥一脸的平静,流毒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如今母子平安。”
唐姥姥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眉头一皱,却无多异样,就似一个早已超脱尘世的高人,可措不及防的却噗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姥姥。”流毒慌了,连忙抚着姥姥,心里也是急得不行,正准备给姥姥把脉,却被唐姥姥拦住了。
“莫白操心了,我活不久了。”唐姥姥大喘气,突然说出这般让流毒害怕的话来。
“姥姥,别瞎说,你的命还长着呢,我们回鬼城去,我们去拿师父的手札,上面一定有解毒的方法。”流毒看着地上的那口鲜血,心口像是被拉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风一吹,将自己的心吹得四处飘摇般。
“傻姑娘,”唐姥姥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轻轻的抚上了流毒的脸颊,多么年轻的脸庞,多么又生机的容颜,自己却毁了眼前这个女人的一生的信仰,看了流毒许久,唐姥姥才开口说道,“我已经停止服用续命丹了。”
流毒一惊,当年姥姥身中剧毒,就连师父也解不了,只研制出了一种叫续命丹的丹药,勉强维持这姥姥的生命,可惜,这丹药是以毒攻毒的药性,从此,姥姥的容颜就毁了,加速变老,这才十几年的光景,曾经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佳人现在却像个枯木老妪苟延残喘,如今这姥姥竟然停了药,这和找死没什么两样,“姥姥你停了多久了?”流毒一抹眼泪,哽咽着说,“我再帮你想法子,会又弥补的办法的。”
“我既然停了药,就没想过还继续活下去,”姥姥摆摆手,抚上流毒的那只手终究还是累了,慢慢的垂了下来,“十七年前我就该死,可惜我命不该绝,可是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十七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仇恨里,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想着报仇,”说罢,又看着流毒,眼睛愈发湿润了,“可怜了你的,我的好妹妹,本可以无忧的活着,却也要带着仇恨来往这人世间。”
“家仇胜过一切,流毒为唐家报仇是理所应当的。”流毒抽泣着,可姥姥说得没错,仇恨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自己对二夫人下药的时候,时常都在怀疑,自己居然拿着救人的东西去害人性命,可是一想到姥姥时常告诫自己的唐家七十三口的性命,自己却变得愈发狠心。
“流毒,可是你可知道,”姥姥看着流毒的眼睛,这丫头的眼睛还像过去那般通透,可是为什么,自己却看到那挥散不去的厉色,这丫头是被自己害了,自己不能再拖累她了,或者说,不能再利用她了,可刚说完这句话,却又是喉咙一热,却又是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姥姥,我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了。”流毒是真的紧张和害怕了。
唐姥姥瘫坐在椅子上,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连话都说不了,末了,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了,流毒小心的在一旁看着,给姥姥顺着气,看到姥姥这番模样,都说人去世前会看到过去记忆里的幻影,不知道姥姥是不是,流毒不敢想下去,却发现姥姥的嘴唇动了动。
“姥姥,你说什么?”流毒趴在姥姥的嘴边,想听个清楚,却只感觉姥姥嘴里吐出来的微弱的气息,根本听不清姥姥在说些什么,“姥姥,你想说些什么?”流毒有些急了。又看着姥姥的口型一张一合,学着也一张一合,想要猜出来,“稍心?扫气?唱心?”流毒一遍又一遍的学着,“长青。”流毒恍然大悟,这是董老爷的名字,流毒看着姥姥,姥姥心里始终都放不下那个人,也许在别人眼里,姥姥是恶毒的,是狠心的,可在自己看来,姥姥不过还是个单纯得像小姑娘一般的女人,当日董老爷保小不保大,害姥姥命悬一线,如今姥姥千辛万苦重新潜入董家,却不过是想让董老爷再选一次,太傻了,若不是爱之深,又怎么会如此疯狂,流毒哽咽了一下,只说,“姥姥你挺住,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说罢,将姥姥往身上一扛,姥姥可真轻,十七年的怨恨和岁月磨去了姥姥所有的神气,如今姥姥轻得就像一缕回忆一样,流毒眼里含着泪,将姥姥背好,又转头对姥姥轻轻的说了一句,“姥姥,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长青了。”
流毒背着姥姥慢慢的在荷塘月色里走着,董府似乎才恢复了人气一般,此刻已是快破晓了,这二夫人难产之事让这董家上上下下是绷紧了弦,就在大家以为这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时候,这关中凌家庄的老庄主却突然到访,大半夜的来这董家,谁也没觉得奇怪,只知道这凌老庄主内力一施,却是又回天之术一般,如今二夫人和小少爷都安然无恙,各房的人也是都回去歇了,凌老庄主自然是作为上客请进了斋月楼,流毒是无心管这件事的时候,就在府里为二夫人转危为安而庆贺的时候,自己的姥姥也已经是奄奄一息。
“长青。”背上的姥姥又念了一句。
流毒心里一痛,只转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们就快到了。”一抬头,果然看见这董家的祠堂就在眼前了,这祠堂讲究风水,可这祠堂选的这地却是离内院也是极远,背了一路,纵然姥姥再轻,可流毒也是被这夏日憋出了一头的汗,如果自己没赌错的话,按着董老爷的性子,必是在这祠堂里拜谢祖宗保佑呢,大富人家都是这样,灾多难多,却总是求祖先的庇护,可不知道,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还为走进祠堂,流毒就远远的看见了这在祠堂外候着的董少崖和添福,董少崖,流毒心里一沉,这两人在这,这董老爷必定在这祠堂里是不假,可是这董家二少爷却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想到今日他对小铃铛的样子,虽是咄咄相逼但过招的时候却是处处留情,自己只能再赌一把了。想到这,流毒又将姥姥背牢了些,径直向祠堂走去。
这时站在台阶上的少崖也是早已看到了这一老一少朝这边过来,本事戒心一起,可是看到这流毒是背着这看似奄奄一息的唐姥姥,又皱了皱眉,这毒女这又是唱的哪一招,以不变应万变,直到这流毒背着唐姥姥走进了,少崖才开口说道,“流毒姑娘这么晚了不该是在厢房里歇息吗?”
一旁的添福虽然不是练家子,可是看这二少爷的神情,也是眼神眯了眯,自己虽然和这流毒交往不多,可是如今老爷在祠堂里,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自己至少也是得把本分守好的,看这流毒有要进这祠堂的意思,也是说着面上的话,“流毒姑娘,老爷在里面不让人打搅,流毒姑娘还是先请回吧。”
流毒正想开口说话,可背上的姥姥却先开了口,这么一路,姥姥在自己背上许是也恢复了些元气,可还是十分虚弱,只是断断续续的说,“你去告诉你家老爷,莫使孟婆汤,肠断有情郎,此生若再见,定不负卿心。”
添福有些愣了愣,这是怎么个意思,听着像是表白情谊之深的,可这唐姥姥的年纪都可以当自家老爷的娘亲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通报,这少崖却是冷冷的回了句,“姥姥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好。”这分明是在拒绝逐客了。
流毒想要发难,如今姥姥已是将死之人,这董家二少爷却是这般冷酷无情,不过自己与少崖本就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倒也不奇怪,可如今,还是姥姥的事要紧,只说,“二少爷,我答应你,若是你现在让我姥姥进去了,我明日便就离开董府。”
可没想到这少崖却是回道,“无论你今天进不进去,明天你都得离开董府。”
流毒有些心凉了,背上的姥姥在吃力的喘息着,只好说,“不仅我会离开,我还会带着姥姥,”流毒盯着少崖的眼睛,继续说道,“还有灵襄一起,我们三个就此会西域去,永不踏足中原。”
果然,少崖的眼神里终究还是闪过了一丝失落后悔,灵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己已经是不断的告诫自己了,她是毒女,是那崔进窗的入室弟子,和那邪教必然有联系,是自己碰不得的人,可是以为她不过是个路过的柳絮罢了,飘过了便就飘过了,也却偏偏好似在自己的心里扎下了根一般,少崖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进来吧。”祠堂里的董老爷早已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一声恍如隔世的声音从祠堂了就这么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