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二章 屠
荆州满城位于城池的东侧,有大小旗街九道,总体旗民一万六千多人。按照《钦定八旗通志》记载,荆州驻军八旗兵额应为七千二百余人,但是满清享国百五十年,荆州本地更是近百年不见兵戈,陆续抽调、削减下,如今已经只剩下原先的一半有奇。
兼之他们在之前与梁纲的一系列交手中战损战殁了一批,后又被将军永保调走了一批,荆州城里的驻军八旗也就只剩下了满蒙旗兵两千出头。而靠这么一点兵力来守卫周长十余里的满城,完全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完成的事!
康麻子二十二年,荆州满城开始修建,为了保证满人地位上的高高在上,整个荆州城布局都来了个大调整,东半城的所有百姓居民和官署全部迁去西面,而留下足够的空间来安置这些随军的八旗兵家属。
随后百年间的历次修整,荆州城不断地向东侧扩展延伸,使得它现在在整体外表上看,完全就是一个长宽匀称的矩形,其东西长千丈,南北宽三百三十丈,为之三分之一。
梁纲攻破了荆州南城,红巾军、义军蜂拥杀进城去,守城绿营兵一败涂地,纷纷抱头鼠窜,可是往东去的战斗却依旧在进行着。两千满蒙八旗兵退守到了他们最后的防线上,仍然在死死抵抗着。
“轰轰轰——”
炮群调整了射击方向,连连的炮弹落到满城中。之前打南城门时,梁纲都不怕误伤,全力轰击下不知道多少百姓遭了难。眼下打满城,他心理的负担就更轻了。别说是误伤,就算真的把眼前的荆州满城全砸个稀烂,内中旗人旗兵死伤个大半甚至是完全死绝,他都不会感到半点的可惜!
“全部都是旗兵……”举着千里镜,梁纲细细观察着城墙上的八旗守兵,确实都是八旗驻军而不是绿营兵,穿戴明显不一样。心中不觉得感到好笑,这些当兵的还真是有眼色,知道自己不会放过嘴边的满城,结果连逃跑都不向这边逃!
“不过……任你们往哪边逃都一样,最后还都要撞进我的口袋。”想到在城外埋伏的伏兵,梁纲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
攻城的红巾军和义军确实只是在荆州城南一侧,但是在城北和城东西三面外围七八里远的地方,他却是都布置下的有义军在埋伏。自信手中实力的梁纲,根本就不相信荆州清兵能挡得住自己的进攻,弃城而逃是他们必然的选择!
看似‘狂妄’的信心却是与攻城大军的实力成正比的,荆州坚城半日而已就落在了红巾军和义军的手中,眼下的这一座满城更应该不在话下。士气低落,无兵无援,还无名臣重将坐镇,区区一个八旗副都统那里能凝固得了人心和士气?日落前拿下它毫无压力!
“轰——”一枚霰弹打到了满城中。
无数个小弹丸飞散在空中,宛如一张大网笼罩住了一座民房。
脆弱的房顶被一枚枚飞行中的小弹丸毫不费力地穿透,惊呼声、砰砰的弹丸撞击声、噗嗤声、惨叫声在房间内同时响起……
而当一切声音都停止后,再把视线透过洞穿的房顶投入到房内,就能看到,这里的一家大小老少七口人,上至一头发花白的老人,下到一十岁不到的幼儿,全都已经倒在了鲜红的血泊中。
轰轰轰——
几枚炮弹先后命中了城中的崇圣祠,正殿大堂上,孔子他老爹叔梁纥的雕像当即被一枚反弹而起的铁弹轰掉了半个脑袋。
几枚铁弹起起伏伏,整个崇圣祠正殿上被打的一片狼藉,连顶上的栋梁都被打折了一根。
上百门重炮毫无顾忌的轰击给荆州满城带来了自它建成以来百年间最惨重的一次伤亡损失,七八百条人命在这两三刻钟的炮火轰鸣中魂赴地府,而更多的还是受了伤的百姓。
走在满城的街面上,看着清理废墟的义军从一栋栋倒塌、损坏的房屋中抬出的一具具尸体,梁纲心中颇生出了一丝愧疚。
但是转瞬间这一丝愧疚就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因为梁纲现在所进行的‘造反’,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朝代造反,而是一个民族复兴的契机。
一个民族的复兴就必须踏着另一个民族的尸体崛起,红巾军一直都是在鲜明的标志着‘反满复汉’,在这一点上,他与满清王朝的利益代表——八旗旗民,先天上就是绝对的对立。
而对于自己的对手,慈善是愚蠢的,只有残酷才是最好的答复。想想扬州十日,想想嘉定三屠,梁纲内心迅速平定了下来,再次把那一丝不忍抛到了九霄云天外。
太阳落山时,清军城内的最后一个据点——荆州将军府被攻克,留守荆州的八旗副都统达得逃到了库房中举火**而死,至此荆州城全部归于平静。两千满蒙八旗兵,除了投降被俘虏的那九百多人外,余下的一千余人悉数毙命。
少了将军府库房,梁纲却并不怎么在意,荆州城内有的是粮食。城南被攻克的太快,坐落在那里的府库南大仓,清军还来不及放火就完整的落到了红巾军和义军手中,单是那一处大仓储备的粮食就足够江南诸路义军半年所需的。而再加上北大仓被抢救的一半库存和城内即将抄检出的粮秣,物资粮草义军可真的充分的紧。
不过,相对于这些,战败之后的满清余孽却是给梁纲出了个难题,自己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将军府大堂上。
梁纲居中稳坐,眼睛望着下面左右在座的各路义军首领,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行,还是不行?”
梁纲已经有解决‘满清余孽’的办法了,只是后果有多严重一时还无法估料,为了防止万一,出现——出了事他一人来顶缸的局面,他还需要在座各路义军首领的全心全力的支持!而现在就看他们敢不敢给这个肯定的答复了。
“梁将军,我们荆门应了。”熊道成与杨起元交换了好一阵眼色,最终定下了决议,第一个站了出来给梁纲支持。
“好,我们这部也应了。”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熊道成、杨起元的决定让林之华、覃加耀二人眼中再无疑虑,对视一眼,双双站起应道。
自这两股以下,张正谟、聂人杰、闵正鼎、周凡彬、刘盛鸣、张宗文等人或是自愿,或是为形势所迫,反正是不得不全都对梁纲应允了下来。
“哈哈哈,有各位首领支持,襄阳清军便是全军杀到我又有何惧?”梁纲自大椅上站起,哈哈大笑道。可真是白赚了一大笔啊!
他的解决法子无非就是一个杀字,那些个八旗兵战俘和满人中的荣华富贵、世职门第之人,休说是此次他还得来了众人的支持,便是到现在没一人来支持他,也是照样要杀而不误的。
对于满人旗民中的底层小民放过也就放过了,可抵抗过的八旗兵和旗人中的荣华富贵之人却是绝不能放过留情的,梁纲自身而言也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知道自己这么一干肯定会惹得乾隆老儿和整个满洲八旗的大怒,说不定一道圣旨下来,甚至是用不到这道圣旨下到军中,襄阳城下的清军就会发疯了一样的杀进安陆。
但是梁纲干的就是这宗买卖,只一味的避祸趋吉还能成什么大事?
襄阳西线的清军陆陆续续来了有五六万人,两三个月的围城攻城当然要损失上一部分,再加上他们留在郧阳的后卫,这前线可动用的总兵力也就是三万五千人上下。警卫襄阳城内义军,然后再拉到安陆的人马就更少了,可能也就是两万出头。
说实话,清军这样的兵力,梁纲拉起队伍死拼硬憾他一阵,还真不怕,若是守钟祥城、天门县两地那就更是不惧。虽然这样一来会把城外即将成熟的水稻就全部送给了清军,可是梁纲现在手中有的是粮食。
而且老百姓遭了清军的祸害,他还可以趁机多招收一些人马。
但是梁纲知道襄阳义军的战斗力,正面战场上,清军若在襄阳留下万多人马,可能他们还真的啃不下。而自己这边要是再拖战,日久生变,不但武汉一带会生出波澜,河南境内的王聪儿、高德均部怕也会出意外。
毕竟现在的河南境内,清军是大军云集。梁纲真怕王聪儿出了意外,那样的话不但他自己的一番心血将付之东流,就连已经渐渐整合到一块的襄阳义军,也极可能会跟着重新分裂。
这种情况下他是决不允许的,所依尽快的解决掉西线清军,然后大军过江牵制住清军主力,之后让王聪儿、高德均二人迅速率部转回湖北。那样梁纲心里才算干净,他也就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给襄阳义军,而自己带领红巾军主力沿江杀下……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梁纲才会召开现在的这场会议。眼前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有了诸路义军的帮衬,至少己方声势能大大的一壮,而且红巾军的切身压力也将骤然一减。
此一应,可以说除了远在施南府的杨子敖、胡正中、田谷墩等部外,其余所有在(襄阳)外的湖北白莲义军全都入了梁纲的夹袋。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别说是杀俘激怒清军,就是立马挥师北上他都敢干。
“杀——”
令旗摇动中,一百行刑的刀斧手当即举起手中的大刀,向着刀下人头狠狠砍了去。一百八旗兵战俘的人头落地,鲜血喷涌间刑场外的两万义军战士再一次噤声一片,最靠边的那批人已经忍不住闭眼向后退了。而刑场的另一边,还在等待的四百多八旗兵战俘是更加的**厉害。
这片不甚大的刑场上,已经有五波也就是五百个旗兵战俘的脑袋在这里被砍下,它的外围,就是整整两万即将随梁纲北上的义军战士,和荆州城内所有的红巾军陆军。
五百人的死,如此肆无忌惮的屠杀,已经是真的吓住了边上两万名义军战士。他们现在再也没有了初开始时看热闹的热情了,有的只剩下一**的惊悸和吸气。
五百人,五百条性命,这在战场上不过是一小点符号,或是一个不起眼的数字罢了。可是要摆在现在,战场之下的眼前,这样毫无反手之力的被屠杀掉,那就是令人震惊了。尤其是这些连最基本的训练都没有的白莲义军战士,他们中的前几排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吓呆了。
中国人爱看热闹,杀头的时候尤其如此,但是这样血腥暴力的事情,向来都是有个度的,有个限制的。历朝历代的官府可没谁能一下子砍五百个脑袋,这比乱战中死伤几千人都要来的震撼。一百一百的砍,并且还依旧没有砍完。
与两万义军并列的是红巾军的步炮军,他们的心情都是另有一番体会了。
与义军相比,行刑的人是他们红巾军的自己人,这本能的就让他们心底里面升起了一种认同和别样感。而且对于排队砍脑袋,红巾军的老兵和新兵都不陌生,老兵运气好的,可能都经历好几次了。京观红巾军都筑过,何况是排队砍头?
而新兵,在组建新兵二营的时候,战俘营里可是也消失过一部分人的,相比较被打回战俘营做苦力的那一千多人,消失的那一部分人更可悲!
种种原因下,红巾军面对这个血淋刑场,态度轻容自若自如多了。
剩下的八旗战俘还有四百多人,他们当然不愿意重蹈先辈的覆辙。可是在红巾军战士的强力弹压下,被绑住了双手的他们根本就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又一波战俘被押上了刑场,他们中人或是已经认命,或是依旧在不甘心的挣扎,再或是不停地在哭爹喊娘的求饶。可他们身后的红巾军战士却无一去理会,刑场上浓郁的血腥和一百条一百条死去的人命也动摇不了他们的意志,战胜者就应该有作为胜利者的特权,就像眼前的这场屠杀,就想百五十年前他们先祖入关时的,对汉人的一场场屠杀。
看到行动信号之后,押着战俘的红巾军战士起脚踢向战俘腿弯,然后两臂向前用力一摁,头颅带着脖颈就立刻显露了出来,一抹刀光适时临下,一腔鲜血再度喷涌而出……
屠杀,毫无顾忌和遮掩的屠杀,确实是很能磨砺人神经。当被俘的九百多荆州八旗兵和排在他们身后的,被梁纲从满城里搜罗出来的五百多该死的旗人一起,在这块不大的刑场上走过自己人生旅途的最后一幕之后,一千五百条血淋淋的性命,让如同在噩梦中走过一遭似的两万义军战士精神面貌猛然的为之一变。
可能这也有不好的效果,比如说启发可他们心中的嗜血和暴虐。可是梁纲更认为,这一场血淋淋的讲课,能够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去铭记住——什么是失败者的下场。想要自己不像刚刚死去的那一千五百人一样被人杀小鸡似的屠杀掉,就必须在战场上去胜利。
“白莲教,白莲教好歹也是一宗教,总能在信徒的思想上发挥一点效果吧?嗜血、暴虐、凶残???应该不会,可谁知道呢……”
梁纲心中暗咐道。他可不担心红巾军,不管怎样,红巾军也能称得上是一支军队,严格的训练,和一次次的拼杀,这点心理承受能力他们还是有的。可白莲义军,则依旧还是一伙农民……
襄阳,清军大营。
中军帐中,福宁一脸苦涩的看着手中的书信,是毕沅和永保联名写来的,“红巾逆匪要打荆州??”
之前东湖被克,水陆二总兵,卫国雄和杨延彰一残一死,这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却没想到梁纲‘凶残’如此,连给自己手下休整的时间都不给,打了东湖就接着打荆州。
“这荆州失不得啊!”福宁心中暗叹,荆州不但自身位置重要,还是为满城之所在,要紧之极。如果有失,以红巾军、义军之残暴凶狠,满城旗民还如何存活?
如此血案一发,自己、毕沅、永保,将无出头之日!
“不发兵安陆是不可能的了……”
古往今来,多少为将为帅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潼关之外的哥舒翰,松锦之战的洪承畴,现在也该多一个福宁了。虽然同前两者相比,他只是一个小爬蚱,私心也更重一些,可是这境地却是一样的。
襄阳未克,就兵下安陆,是个有军事眼光的人就知道不可为。可是福宁依旧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如他们这类的人,总而言之还是私心重了。哥舒翰、洪承畴以及现在的福宁,他们位子上如果换是一个真正大公无私的人在任,比如说于谦这种性格的,皇帝你就是逼的再紧,我就是死也不会领兵向前。(假如这么一说)可能历史就另有一变了。
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广利能做的事情,李成梁做了,之前的成德做了,现在的福宁也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