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平静道:“我若说对你的身世并不知晓,你是否相信?”
“相信!”秦逍却没有犹豫,点头道:“我相信你真的不知道。”
顾白衣叹道:“你能相信我,我很欣慰。”顿了一下,才道:“在红叶被派往西陵之前,除了夫子,书院上下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其实红叶离开京都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晓。夫子偶尔会派人离京去办一些事情,我们都懂规矩,不该问的不会多问。”
秦逍点点头,心知红叶被派往西陵,乃是极为隐秘之事,知道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
“她离京大概半年左右,夫子才对我提过一句。”顾白衣道:“他也只是说红叶有重任在身,或许三五年内都不会回京。”
秦逍心想看来一切倒也不是完全在夫子的掌控之中。
红叶回京的时间,显然比夫子估计的要早,而夫子自然也是没有料到西陵会发生巨变。
“我并不知道红叶那几年是在西陵。”顾白衣道:“不过夫子肯定在西陵还安排了其他人,对你们在西陵的情况应该很清楚。”
秦逍想了一下,才道:“大哥又是何时知道我一直被红叶姐保护?”
“红叶回京之后。”顾白衣道:“你在龟城惹出了事请,离开了龟城,红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西陵,很快就离开西陵返回京都。她回京之后,向夫子禀明了情况,而那次夫子没有避开我,也正是在那时,我才知道红叶一直是在西陵暗中保护你。”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是。”顾白衣点头道:“当时我也很好奇,能让红叶潜伏在龟城数年,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你的身份自然是不一般。我也询问夫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物,但夫子却并未告诉我。”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记得他当时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而命数之中也有各自存在于世间的使命,但他也只是说了这句话,没有在多提。”
秦逍道:“大哥都不知我是谁,那么红叶姐姐他们自然也不会清楚。”
“应该是如此。”顾白衣道:“夫子对你很看重,有他的吩咐,红叶他们即使不知你身份,也会全力以赴。”
秦逍心想自己去过两次书院,看到的夫子都是慈眉善目,十分慈祥。
但老夫子却从没与自己提及过关于身世的问题。
他知道这肯定是时机未到,如果时机到了,不必自己主动去问,夫子也会告知。
“我在京都与你相识,夫子是事后知道,但他却没有任何的吩咐。”顾白衣道:“所以你我之交,此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秦逍点头道:“所以大哥与我的交情,并不在夫子的设计之中。”
“其实也不能如此说。”顾白衣叹道:“夫子似乎早就为我们准备了一条道路。你我一路走下来,虽然并非夫子安排,但却正好走在他设想的那条道路上,所以他不必对我嘱咐什么,只要我还在那条路上,他就不会过多干涉。”
“没有夫子的吩咐,大哥走上这条路的目的是什么?”秦逍道:“你随我一起在江南平叛,更是不畏东北苦寒,依然跟我来到了这里。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顾白衣凝视着秦逍,吐出四个字:“天下苍生!”
秦逍一怔。
“你可还记得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顾白衣微笑道:“你告诉我说,你想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你想让大唐旗帜出现的地方,所向披靡?你想看到大唐的荣光再次出现?”
秦逍点头道:“我记得。我还说过,要和你一同骑马到草原上去转悠,大唐旗帜飘扬之处,四海拜服!”
“所以因为这样的愿望,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顾白衣神色平和,但他的每一个字显然都是出自肺腑:“为天下苍生衣食无忧,为大唐旗帜再次飘扬四海!”
秦逍眸中显出光彩。
“夫子想要做什么,我们不清楚。”顾白衣正色道:“我们要做的,便是为天下苍生打出一片朗朗乾坤。”
秦逍点点头,顾白衣这才微笑道:“其实你是谁在我来说真的不是很重要,我们要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前番我去视察黑山附近的耕地,因为均田策的施行,我见到黑山诸多百姓分到田地时的笑脸。他们精神抖擞,日夜辛劳,将大片分到手中的荒地开垦起来,秋天的时候,那片本来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金灿灿一片,收割麦子的时候,他们唱这个跳着舞,夕阳照耀下,那样的场景可以入画。”
秦逍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起来,道:“秋天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金黄的庄稼,心中很欢喜。”
“田地里的粮食,可以让他们的父母妻儿吃饱肚子,有了多余的银钱,还能够买些衣衫。”顾白衣缓缓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饱穿暖,不受战乱之苦。其实我大唐的百姓是天底下最好的百姓,他们的所求从来都不多,如果连这样的百姓都不能好好对待他们,反要让勤勤恳恳辛苦劳作的他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样的帝国存在又有何意义?”
秦逍一怔,神色严峻起来,道:“大哥的心意我懂了。”
“我知道你会懂。”顾白衣含笑道:“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让那些吸食人血的虫豸受到应得的惩罚,这样的目标太过理想,古往今来要想实现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甚至是希望渺茫。但总要有人怀着这种理想去试一试,否则这世间岂不太无趣。”
“有了这类人的存在,即使最终无法实现理想,但世间总不至于太坏。”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顾白衣想到什么,立刻道:“你今日就在这里歇息一夜,如果没有其他事,明日便一早启程,尽快赶回广宁。”
“怎么了?”秦逍见顾白衣神情严肃,只以为辽西出了什么事。
顾白衣道:“不用担心,是公主的使者还在广宁等待。”
“公主?”秦逍一怔:“麝月公主?”
顾白衣点头道:“你去了草原,有些消息无法及时告知你。公主已经身在徐州。”
秦逍吃惊道:“徐州不是战区吗?”
“城头更换大王旗。”顾白衣笑道:“攻打徐州的长孙元鑫和徐州刺史叶朝轩已经都归附在公主麾下,徐州七郡也都归附。”
秦逍万没有想到去了一趟草原,关内竟然发生如此变故。
顾白衣却是起身来,走到帐内的一幅地图前,秦逍起身过去,顾白衣抬手指着大唐疆域图上的徐州一块,道:“徐州率先臣服于公主,此外豫州和兖州的兵马也在徐州被公主收编,目前得到的消息,豫州刺史已经亲自前往徐州拜见了公主,宣誓效忠于公主殿下。兖州方面暂时还没有具体消息,但依照情况来看,如果兖州有归附之心,应该早就派人去了徐州,既然没有消息,想来兖州还是效忠京都。”
秦逍凝视地图,徐州地处大唐东部,北方与青州相连,西边是豫州,西北方向则是兖州,而徐州往南,则是连成一片的江南三州。
“江南可有消息?”
“江南之变后,朝廷调动了江淮兵马进驻江南,而且还撤换了一批官员。”顾白衣道:“这些官员都是京都所派遣,当初就是为了替换公主在江南的力量,所以江南现在的情况最是复杂。”
秦逍对此自然是很清楚,点头道:“不过江南三州还有大批官员被保留。朝廷当时也是不希望战后江南太过动荡,所以三州刺史都只是被发了俸禄。苏州刺史潘维行,杭州刺史范阳,这些人也还在其职。”
秦逍在江南平叛之时,其实与潘维行和范阳等人也是结下了交情,不但保住了江南世家不被清除,也保下了不少官员。
秦逍有大功,又得皇帝器重,所以出面保全,皇帝一来是不希望江南因为大批官员的撤换再次陷入动荡,二来也确实是给秦逍颜面,所以潘维行和范阳等官员都是从轻发落。
也因此缘故,江南官员和士绅们对秦逍都是心存感激。
“当初你保全他们,肯定也没有想过今日。”顾白衣含笑道:“你保住许多官员,恰恰是帮了公主大忙。如果当初江南大小官员全都被撤换,京都将公主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全都变成皇帝的人,那么今日之江南,必然会将矛头对向公主。”
秦逍也明白过来。
潘维行和范阳等人,那都是公主提拔起来的人。
当初国相夏侯一族权倾朝野,圣人为了制衡国相,起用公主,不但将内库和北院都交到了公主手中,甚至将帝国最富庶的江南也都交给公主打理。
江南三州在朝中的靠山本是成国公赵家,赵家倒台后,圣人让公主涉足江南,江南世家因为公主下嫁到赵家,倒也是处处配合公主,因此江南世家也就成为了公主手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江南平乱后,公主回京被软禁,江南世家则是以税赎罪。
虽然江南的官员和世家都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但皇帝却并没有彻底扫除公主在江南的力量,因为众多官员和江南世家的保全,公主在江南的根基依然还在。
圣人将麝月软禁于宫内,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公主竟然从宫中这座牢笼脱身,所以在圣人看来,只要将公主牢牢握在手中,江南三州即使拥有公主的势力根基,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圣人明显是失算。
公主竟然从京都脱身,而且掌控了徐州。
虽然战后朝廷在江南撤换了一些官员,但重要的官员却都还在,公主既然起兵,作为公主的嫡系力量,江南官员和世家肯定会倒向公主。
秦逍倒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初仗义保全那些江南官员,如今却对公主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力保,江南一些主要官员都被朝廷撤换,那么这些效忠于京都的官员自然会带着江南三州将矛头指向公主。
“如此说来,公主已经与圣人决裂了?”秦逍虽然知道公主与圣人的关系素来不好,但毕竟是母女,却也想不到两人竟最终真的走到这一步。
只是圣人已经被澹台悬夜控制,公主起兵,到底是要诛灭澹台悬夜,还真的是将矛头指向当今圣人?
顾白衣点头道:“公主派了使者到辽西,带来了起兵檄文。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里面的内容,不过大致的意思已经知道。公主在檄文中声称当今圣人谋害了先帝,伪造遗诏,篡位夺权,更称圣人是大唐第一号叛贼。她在徐州起兵,誓要诛灭反贼,为先帝报仇,也要复兴李唐!”
秦逍叹道:“圣人最忌惮公主的一点就是如此。其实他二人应该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皱起眉头,看着顾白衣,问道:“只是公主如何从京都脱身?难道是书院......?”
京都发生剧变后,他亲自去过京都,也想过营救麝月脱身,为此甚至准备潜入软禁公主的珠镜殿。
但珠镜殿却是守卫森严,当日更是遇上了大天境的澹台悬夜,如果不是夫子在危急关头显身吓退了澹台悬夜,自己未必能从宫里活着逃出来。
他亲眼见过珠镜殿的层层守卫,也知道在这种情势下,澹台悬夜肯定是自始至终都会派人严密看守公主,绝不可能让公主有机会从京都脱身。
在重重看守之下,公主一介女流,又是如何离开?
难道公主长了翅膀,从皇城之内飞出来不成?
他心中着实疑惑。
如果公主不是长着翅膀从宫里给出来,那就只能是被人营救出来。
他想来想去,有实力救出公主的,恐怕也只有夫子这位大宗师了。
夫子当日既然能够悄无声息潜入宫中吓退澹台悬夜,让自己全身而退,那么自然也有能耐从重重看守之下将公主救出来。
顾白衣摇摇头,道:“不是书院,是御天台大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