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眼睛在济尔哈朗身上停留了一会,济尔哈朗连忙低头躲避,这些细节让布木布泰心生疑虑。
济尔哈朗是先帝皇太极的左右手,他是努尔哈赤那个意图分裂的弟弟舒尔哈奇的第六个儿子,早已失去了对大清皇位的继承权,但为人机敏,对皇太极很忠诚,因此成为了皇太极制衡其他政治势力的重要力量,也是大清政坛的常青树,长期担任镶蓝旗的旗主。
只不过,在皇太极去世之后,发生了改变,为了平衡多尔衮,济尔哈朗一同被拥立为了辅政王,但济尔哈朗却当起了老好人,并未挑头和多尔衮斗争,反而和代善一样,选择了中立,一应国家大事,最终都是多尔衮做决定,直接造成了两白旗在满清内部的一家独大。
不管是济尔哈朗畏惧多尔衮,还是明哲保身,布木布泰认为,发生了明军登陆辽南这种事,他都应该第一时间向多尔衮汇报的,但却和索尼一起,封锁消息,进宫请示,布木布泰有些想不通。
索尼站在原地,心里急躁,见布木布泰不明就里,只能旁敲侧击的说道:“太后,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大清空国而出,辽南并无大军,复州一带,镶蓝旗的亲眷们可都期盼着主子派兵保护他们呀。”
布木布泰听到镶蓝旗这三个字,一下就反应过来,复州河以南,是满洲镶蓝旗的屯驻地,而济尔哈朗正是镶蓝旗的旗主,发生了清军登陆的事,若是先报关内的多尔衮再动兵,一来一回,十天都打不住,再加上出兵南下的时间,怕是复州一带都被人抢空了,那可是他济尔哈朗的损失。
而若是擅自动兵,就算救了镶蓝旗,将来多尔衮回来,也必然因此为由对济尔哈朗问罪。所以这个家伙,匆匆进宫,想要趁乱让皇太后下令出兵。
“老狐狸.......。”布木布泰腹诽了几句,看向索尼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但她却不能揭破济尔哈朗的小心思,甚至还要借机拉拢他,于是看向索尼:“索尼巴克什,你一向睿智,你看当如何是好?”
索尼早有方略,他瞥了济尔哈朗一眼,说道:“太后,现如今也不知道复州登陆那些是什么人,兵力几何,或许只是一些打秋风的闲散明军,不如派外藩蒙古发一支骑兵前去征讨。
可若是敌人势大,不好对付,那便要重视起来,须得郑亲王殿下亲自率军去一趟。”
布木布泰微微点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若复州登陆的就是一些杂兵,派科尔沁人去一趟驱赶下海,也就能卖济尔哈朗一个面子。调遣在盛京左近驻扎的娘家骑兵,布木布泰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说,也就把这件事的责任承担起来。
可要真的难对付,就让济尔哈朗亲征,自皇太极死后,济尔哈朗明哲保身,不沾兵权,现在也由不得他了,迫其带兵,也就能让多尔衮忌惮他有分庭抗礼的心思,对福临来说,也是一大收获。
“郑亲王.......你看呢?”
“索尼大人的谋划不错。”济尔哈朗知道,自己不付出点什么,是没法过这一关的。
布木布泰问:“那何人领兵为好呢?”
“目前在京城左近的外藩兵就是只有科尔沁骑兵,自然是巴图鲁郡王领兵最合适。”济尔哈朗说。
满珠习礼的骑兵在墙子岭一战中损失不小,而且无故撤退,抛弃两黄旗友军。多尔衮为了给两黄旗交代,也敲打了一番,把满珠习礼麾下骑兵扣下了一半,交由了科尔沁的将领指挥,把他赶回来押解粮草了。
而满珠习礼带兵回了盛京,便是当起了甩手掌柜,每日或出入宫廷,或在居所饮宴,好不快活。
布木布泰摇摇头:“不可不可,本宫那哥哥,本宫是知道的,惯是喜欢占便宜,又懒惰了些,担不起大事来。”
从墙子岭一战就可以看出,满珠习礼担当不起责任来,但索尼知道,皇太后必然不只是这一个道理,她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主,索尼眼睛咕噜一转,说道:“现在宗室诸王和各旗的固山,或在前线效力,或经理粮草军务,不好调遣,奴才思来想去,觉得勒克德浑或许可用,不知太后和郑亲王觉得如何?”
济尔哈朗眼睛一亮,继而神色微变,说道:“全凭太后差遣。”
勒克德浑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现年二十六岁,继承了其父萨哈琳的聪敏和勇武,在皇太极时代就已经崭露头角。
可问题就在于,皇太极死后,满洲政坛因为拥立新君而动**,多尔衮与豪格争立的过程中,勒克德浑的伯父硕托和哥哥阿达礼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当各方势力达成妥协,决定立福临为皇帝后,这二人却在这个敏感时刻私下活动,想要推翻福临,立多尔衮为皇帝。
结果,二人的行径触怒了各方,最终被代善直接抓了起来,代善为了维护两红旗不受皇位传承的波折,也为了重新执掌两红旗,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直接处死了。
勒克德浑并未参与其中,但因为与阿达礼一向交好,无法自证清白而被牵连,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失去了宗室名分,直接被削去爵位,成为了豪格名下的一个普通旗民。
其被视为多尔衮死党,豪格自然不会厚待他,因此勒克德浑屡屡被折辱,是布木布泰出面,保全其性命,这段时日,勒克德浑不断向布木布泰表忠心,索尼正是这件事的经办人,所以借机起用勒克德浑。
而且这件事也说得过去,勒克德浑既是多尔衮的死党,又是代善的孙子,怎么说都有道理。
辽东半岛,盖州北,东昌堡一带。
从盖州向北进发了一日路程,就把辽东半岛的丘陵甩在了后面,眼前是一片坦途的辽河套。
只不过,在旷日持久的战争摧残和努尔哈赤时代的大规模屠杀下,这里的田亩、宅院都已经荒废,热辣的风掠过,带起的不是麦浪,而是一片片的草地涟漪,仿若被风吹过的湖面。
郑森骑在马上,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不时用望远镜四处探查,而**的战马发出沉闷的呼吸声。
登陆已经三日了,他的忠孝营两百骑兵还有四十多人没有战马,这主要是在辽西时,就只买到了一半的马匹,因为他属于粤军,只能在辽西、登莱一带买马,而东方旅的骑兵营却已经配齐了战马,毕竟人家还可以去天津卫买,更是财大气粗。
幸运的是,满洲治下,不论满蒙汉八旗还是藩军,都不缺马,自从登陆,连破了四个庄屯,就得到了七十多匹,直接导致李肇基改变了命令,让后续船队暂缓运马,先把步兵和弹药船运过来。
忽然,几滴雨水落下,郑森抬起头,发现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已经出现了乌云,在昨天早上,忠孝营经历了一次辽东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海上来的风却很烈,会导致马匹暴躁,甚至会走失。
“去那个废弃庄子里避雨。”郑森指着远处的残垣断壁,高声对自己的手下呼和着。
随即,忠孝营的士兵急行而去,躲进了庄子里,利用残破的墙壁搭起帐篷,拆卸了一些门窗点燃火焰,不仅避雨,还吃上了一顿热饭。
事实证明,郑森的选择是对的,一个时辰的暴雨,大风如同鬼哭狼嚎一样,倾盆的大雨把这草地弄成了湖泊,道路难行,等暴雨结束后,阳光不时从乌云的缝隙里钻出来,天地一会明亮,一会暗淡,似乎乌云之上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那撕破的乌云,投射的光线是怪兽的眼睛似的。
因此纵然雨停了,地上的水也退了,郑森也不想让忠孝营的士兵继续前进,而这个时候,有一队骑兵靠近,身后插着的青龙小旗迎风烈烈,佩戴的哨子在疾驰中发出尖锐的声音,那是东方旅骑兵的标配。
“郑公子呢?”老远,郑森就听到了唐沐的声音。
“唐将军!”郑森站起身来,招呼唐沐过来。
唐沐下马到了郑森身边,而他身边的骑兵则拴住马匹,各自找了个干燥的角落,或抽烟或吃着干粮,用各类方言攀谈着,比划个没完。
与郑森麾下骑兵都是出身粤军不同,唐沐麾下的骑兵出身就很复杂了,其中一部分是在粤省时雇佣的骑兵,多是卫所出身,不少与郑森麾下相熟,但到了觉华岛后,东方商社树起招兵旗,对于有本事的人,来者不拒。
辽西、登莱、天津卫,不少逃兵、游侠、乡勇之类的,面对东方商社开出的优渥条件,纷纷加入其中,甚至一些辽镇营兵也羡慕其待遇,带着装备加入,惹了些不快。
乃至登陆之后,攻掠各庄屯后,东方旅也吸纳包衣加入,这些政策让东方旅的两个后备营很快塞满,还有多余人手向辎重、工兵充塞。这带来了很多便利,比如向导之类的,是不缺少的。
唐沐到了近前,先是抢过热水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然后把烤好的肉往嘴里塞,一点也不客气,他指着西北方向说:“从这里向西北走二十里,有一条八里河,一些蒙古人正在渡河,斥候说有至少二十辆大车,还有很多的牛羊牲口,马匹很多。
怎么样,郑公子,有没有兴趣干一票,我保证,打完这一仗,你的忠孝营,每个人都可以配一人双马。
唯一的问题是,李来亨也准备参与。”
郑森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先是因为可以一人双马而兴奋,继而脸色阴沉来的下来。
这次攻掠辽东,李肇基尽可能的对郑森表现出诚恳,就连有流贼加入,而且是监军身份的事都没有隐瞒。
但郑森显然对与杀死崇祯的国仇敌人并肩作战有着极为强烈的抗拒,因为他不允许李来亨的人进他的忠孝营,所以忠孝营取得的战果也就不算了。
唐沐穿起一串羊肉继续烤制,他淡淡说道:“李闯已经不是小势力,他们是流贼时,朝廷尚十几年奈何不得,更何况人家占了半壁江山。如果我是一个大明将领,有机会接触李闯的将领,我会很高兴,我会试着了解他,拉拢他,分化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郑森深深的看了唐沐一眼,咬牙说道:“好,我听你指挥,但我的忠孝营里,不能有流贼的监军。”
“那是自然,这一点在盖州时就答应你了。”
“战胜之后,战马我优先挑选,一人双马,再要一百匹备用。”
“可以,反正那里很多马,未来我们得到的只能是更多,而你的忠孝营,二百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