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此时的兴奋已经到达了顶点,一条权倾天下的光明大道似乎就在眼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建天子旌旗,乐舞八佾,乘金根车,六马,王妃为王后,世子为王太子,位列诸侯之上’,继而群臣万民拥立,黄袍加身,取而代之,走向人生的巅峰。
想到这些,吴三桂的嘴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再看眼前的李肇基,是越看越是喜欢,简直就是上天赐自己的贵人。
“李先生,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吴三桂笑着请教说道。
李肇基说:“这三个鸡蛋上跳舞,平西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以李某所见,似乎仓促了些。大丈夫行事,虽然不能瞻前顾后,但思虑长远,准备周全,才能成大事嘛。
因此,以李某所见,您还是得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不到手拿把攥的时候,可不能下定决心。这世间大事,就没有简单的,万一有个差池,咱们还有个备选,您说呢?”
“说的好啊,说的好啊。”吴三桂忽然发现,自己兴奋过头了,选大明这一方,确实前途无量,但此时自己身在辽西,兵马俱困,哪里是那么容易权倾天下的,一旦有什么疏漏错误,也不能让自己无路可去才行。
李肇基继续说道:“短期内,平西伯要做三件事。其一,与李闯斗而不破,你我图谋的是大业,需要时间筹谋行事,若是此时和李闯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实力受损,倘若战阵有失,拼杀不过,关城失守,辽镇覆灭,那手里最重要的筹码就没了。
其二,注意满清那边的情况,如今已经是四月六日,据我所知,满清不日就会绕行草原入关。何时启程,是否倾国而出,何时入蓟镇边墙,平西伯心里都要有数。
咱们图谋在南,在北方不宜用兵,而与李闯虚与委蛇未必长久,那李自成夺占半个天下,靠的可不是运气,手下不乏能人啊。看破你我拖延,也不过须臾之间。为安稳北方,只有一个办法,让满清和李闯拼个你死我活,拼个不分胜负,平西伯才能把资源和精力投入到南方去。
其三,兵马在北,而大业在南,平西伯一个人分身乏术,而长子吴应熊不过冲龄,当不起大事来。平西伯要找一个可靠而有大略,亦能托付前程命运身家性命的人来担当一方职责,请问平西伯,心中可有人选。”
李肇基一边说,吴三桂一边点头,而身旁的夏国相则是激动无比,他的喉头不断涌动,显然在他看来,自己是吴三桂身边最信任也最有能力的将领,追随多年,而且是吴三桂的女婿。
但吴三桂一句话却让他失望了:“这一个人,要么得执掌辽镇,要么出镇江南,思虑许久,不得其人呀。”
说着,吴三桂眼睛一亮,看向李肇基:“如今这件事,我只仰赖先生了。”
“伯爷.......。”夏国相连忙阻止,而李肇基却是起身,哈哈大笑起来,他松快了一下身子,说道:“夏将军,不要担心,你家伯爷不是要让担当大任,而只是试探于我罢了。”
吴三桂笑着说:“先生哪里话,本伯是让先生出出主意,并无试探之意。”
吴三桂说的是这件事仰赖于李肇基,这句话却有两个解释,一个就是如吴三桂所说,是让李肇基为这件事出出主意,另外一个就是试探一下李肇基有没有代吴三桂执掌一方的野心。
只不过,李肇基一眼就识破了吴三桂的阴谋,倒也不是他聪明,而是从一开始,李肇基就没有把吴三桂扶上大位的打算,对他来说,吴三桂是一张擦屁股纸,用完之后,那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扔掉的。
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与辽镇融合,共谋大业的打算,而是注意与其保持距离,将来和这个汉奸切割的时候也容易。当然,这是他的打算,也是一种态度,李肇基很清楚,当自己把藩王们绑架来辽西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明末这局大棋中的执子一方,展现出的能力与魄力,可谓惊动天下。
站在任何一个有志逐鹿的人眼里,无论是吴三桂,李自成、沈犹龙还是钱谦益,亦或者满清那些爱新觉罗们,任何一个了解李肇基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是诸葛亮在世,姜子牙重生,而会把他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
这样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李肇基呵呵一笑:“平西伯怎么想的,李某猜不透,但李某断不是那个人选。虽说李某现在实力不如平西伯,但自认未来可期,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因此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李某和平西伯,可莫要在一方势力之中。
你我做个伙伴,相辅相成,可莫要纠葛太深了。”
“哈哈,李先生想多了,想多了。”吴三桂心道自己不该那么**裸的试探,若是把这家伙逼走了,谁来帮助自己成就大业呢。
李肇基却正色说道:“方才所言,是我本心,平西伯知道就好,所谓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日后平西伯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如今大业在前,咱们也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争辩,就只当是平西伯问李某人选吧。
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平西伯可听过摸金校尉?”
吴三桂微微点头:“曹孟德所设官职,专门掘坟挖金。”
“是了,这盗墓之人,多是舅牲关系,平西伯可知道?”李肇基又问。
吴三桂微微摇头,显然对于旁门左道,他了解不多。
李肇基哈哈一笑,说道:“盗墓一般是挖小洞下到墓穴,一个人往上递财宝,一个人在上面接财宝。所谓财帛动人心,最容易出事就是上面那个拿走财宝,不把下面那个给拉上来,因为这活必须关系最牢靠组合才能做好。
兄弟、父子等,都不如舅甥关系牢靠。”
“这话稀奇,父子兄弟,血脉相连,至亲之人,怎么可能不牢靠?”夏国相想了想,晃了晃大脑袋,还是不明白。
李肇基解释说:“试想,若一个女人偷奸生子,这父子名为父子,实无血脉,兄弟亦然,唯有这舅舅,无论这女子和什么人生的孩子,都是这个舅舅的外甥。
父子兄弟之间,因为家产分配、鸡毛蒜皮之事,常有嫌隙争斗,而这舅舅呢,难得一见,见了之后亲热还来不及呢。也无资格争你家财产,反而若出现财产相争,舅舅只能站在你这一边,而兄弟、叔伯这些,都是与你相争的人。
因此,舅甥之间,关系最好,也最稳固。哪怕是父子之间也并非如此,因为你只有一个父亲,而你的父亲却未必只有你一个儿子。”
吴三桂微微点头:“先生应该也知道,我家母舅祖大寿,已经困于东虏那边了。”
李肇基点头:“这一点,李某已经知晓,方才所言舅甥关系,只是一个引子,讲解其中干系,以这些干系论,平西伯能信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令尊了。”
吴三桂说:“可家父也在闯贼那边。”
李肇基两只手一倒换:“可以换一换嘛?”
吴三桂看向夏国相,夏国相说:“不瞒李先生,李友松前去京城,就带去了不少此前接阵俘获的闯贼,我此前也问过,李闯强凶霸道,俘虏留下了,连老爷都没有见到。”
李肇基呵呵一笑,看着夏国相:“夏将军,干大事,可不能惜身。”
夏国相眼睛瞪大,忍不住后退一步,看向吴三桂:“伯爷,李先生,不会让我去换老爷吧。”
他可不想去,因为吴三桂和李肇基摆明了是要拖延时间,然后去江南当曹操的,自己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李肇基忍俊不禁:“夏将军,辽镇与李闯互相不熟,您这女婿可换不来平西伯的亲父。”
夏国相看向吴三桂也是微微点头,心里也就放心了。吴三桂说:“先生,我一向愚笨,遭逢这等事,心中乱作一团,您若有计策,直言无妨,我怎么也不会怪罪的。”
李肇基说:“也罢,那我就说了。不论历朝历代,还是江湖规矩,我都只听说拿儿子、兄弟去当人质的,没听说拿老爹当人质的呀。”
吴三桂听了这话,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他已经明白了,李肇基说的这个人选是吴应熊。
吴三桂一家三十多口都困在了京城里,唯有长子吴应熊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细心教养,可见吴三桂对他的看重,但李肇基所说的话极为有道理。
儿子没有了,还可以再生,可自己的爹只有一个。
他的父亲吴襄,正是吴家起家的第一代,曾任辽东总兵,后因事下狱,再被起复时,则已经在京了。论能力和才略,吴襄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而且,吴三桂就两个兄弟,吴三辅和吴三凤,这二人一个已经在松锦之战中投降了满清,一个被困在了京城里。
所以,如果真的把吴襄换回来,他无论在辽东将兵,还是去南方经略,所得的一切都只属于吴三桂,毕竟其他的儿子都不得自由。
但现如今,吴三桂所有至亲都身陷囹圄,只有这一个儿子在身边,他轻易如何舍得。
就这个时候,李肇基轻声说道:“郭巨思供给,埋儿愿母存。黄金天所赐,光彩照寒门。平西伯以子易父,为至孝之事,天下人知,也该赞颂呀。上天所知,亦会降恩德于你。
最终,大业成,合家欢,未尝不可能呀。”
吴三桂听得这歌谣,一咬牙,说道:“好,好,先生话说到这里了,我若还犹豫不决,如何能有资格成就大事,就这么办了!”
李肇基说的歌谣是二十四孝之一,埋儿奉母的典故。
话说东汉有一名叫郭巨的人,原本家中殷实,但父亲死后,家产全分给了兄弟,而他不仅没要家产,还把老母带回家奉养,对母亲极为孝顺。
后来他的妻子生了一个儿子,郭巨心想,养这个孩子很费粮食,就必然影响供养母亲,于是和妻子商议,儿子没有了可以再生,可母亲死了就不能复活,不如埋了儿子,节省粮食供养母亲。
当二人挖坑的时候,却在地下挖到了一坛子黄金,上面写着: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夫妻二人得到这黄金,奉养母亲,兼养儿子,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李肇基以此故事提醒吴三桂,你拿儿子换自己老爹,不仅可以助你成就大业,还能被天下人视为至孝之人。至于什么大业成,合家欢,那只是一种吉祥话,吴三桂岂能不知道,但他更明白,李肇基的前一句——干大事,不能惜身。
自己尚且都要冒险,更何况一个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