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吴三桂刚刚吩咐了全军为崇祯服丧,就见夏国相走了进来。
“伯爷,李肇基来了。”夏国相说。
“李肇基来了就来了,你笑什么,为何要通传,直接让他进来就是了。”吴三桂见夏国相的脸上挂着意味难明的笑容,直接说道。
夏国相说:“这厮有些奇怪,他带了四个亲随,去有两辆马车,说要一起进来。卑职检查了马车,上面是他的铺盖、换洗衣服还有日常用的东西,武器竟然只有随身佩戴的火铳和腰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来我这里住吗?”吴三桂摇摇头,想了一会,也是没有想透,只能无奈说道:“算了,不想了,且让他进来,难道他还能用铺盖闷死本伯不成吗?”
不多时,李肇基进来了,而夏国相先把他的亲随和携带的东西安排进了厢房里。
李肇基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吴三桂的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里面是空的,眼见亲兵给吴三桂端来茶水,他直接拿来喝了两口。吴三桂眼见他如此肆意,说道:“李先生,似乎有些太不客气了吧。”
李肇基呵呵一笑:“平西伯,昨天晚上,我去了衙门,您猜怎么着。沈大人直接扒了我两个亲随的衣服换上,又带着我出了衙门,然后悄悄离开山海关,去了宁远方向。”
“哦?”吴三桂立刻警觉起来,也不在乎李肇基的无礼,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沈大人要去宁远,我来安排车马,不是更为顺理成章吗?”
“我估摸是他不信任你了,现在天子驾崩了,京城失守了。中原为闯贼所夺,现如今的北方,大明一方只有你这一支兵马,你要投降闯贼,岂不是要砍了他的脑袋当礼物吗”李肇基一边说,一边就着茶水,吃起了桌子上的点心,他话说的随意,但三言两语就说的在场众人提心吊胆的。
吴三桂愣神一会,心道自己和闯贼那边还未正式接触,派去的使者都没回来,这种机密是不会泄露的,沈犹龙并非未卜先知,而是未雨绸缪了。
“哼,他沈犹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父,平西伯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了勤王,不辞辛劳,他作为总督,不能为我辽镇请来饷银,还在这里怀疑,真是让人寒心。”夏国相在一旁申斥责起来。
李肇基却是不在乎,吃完了点心,又吃起水果来,咬了一口苹果觉得发酸,放回去又换了一个。
吴三桂笑着说:“李先生是不会信本伯会投降闯贼的,对吧。若是先生和沈大人一样怀疑本伯,怕也不会在这里吃水果吧。”
李肇基嘿嘿一笑,放下水果,说道:“那您可说错了。”
“哦,本伯哪里说错了?”吴三桂问。
李肇基说:“他沈犹龙也就是怀疑一二,不敢确定,而我却是相信,你平西伯肯定准备投降了。”
“胡说八道!”吴三桂登时怒了。
夏国相喝道:“来人,把这狂徒插下去!”
李肇基连忙说:“且慢,且慢,容我把话说完嘛。”
吴三桂长出一口气,心道李肇基可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人,把性命押上就来嘲讽自己几句,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更不要提,李肇基是当世枭雄,非常人可以比拟的。
李肇基笑着说:“平西伯,我此次前来,是来投靠的。您不论是投降闯贼也好,忠于大明也罢,带上我一个如何,咱们共同进退,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嘛。”
“你.......。”吴三桂没想到李肇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转念一想,李肇基的这个态度又十分合理。
他连大明人士都算不上,更遑论忠孝仁义?此时局势败坏,作为一个雇佣兵头子,求条活路,求个前程是很合理的。
但吴三桂也不敢直接应承,他还要担心一点,李肇基是不是沈犹龙派来试探的。
想了又想,吴三桂一抬手,堂内众人都是散去了,只留下夏国相一个人在一旁侍奉。
吴三桂说:“李先生,我待你如何,你是清楚的。自你到了辽地,咱们两家可是和谐,前面对付沈犹龙的时候,那出战败归的法子,也是你教给本伯的,你我谈不上情深义重,但也交情匪浅。
就莫要在这里开玩笑了,你此次前来,到底何意啊?”
李肇基神秘兮兮的说:“我此次前来,就为一件事,教平西伯跳舞。”
“跳舞?”吴三桂呵呵一笑:“越说越是让人糊涂,莫要打哑谜,你要教本伯跳什么舞?”
李肇基说:“我这个舞,名叫三个鸡蛋上跳舞,别人还跳不得,想跳都没有这个资格,只有掌握了辽镇五万大军的平西伯,才有资格跳,而我呢,也没资格跳,但愿意跟您讲讲其中路数。”
吴三桂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明白过来,李肇基此次前来,绝对不是瞎胡闹的,肯定有大事,而三个鸡蛋跳舞几个字,听起来似乎是胡诌八扯的,但别有深意,他说:“李先生,我猜这三个鸡蛋,一个叫大明,一个叫满清,一个叫大顺,对是不对!”
李肇基竖起大拇指,说道:“不愧是平西伯,果然有资格跳这个舞。”
吴三桂点点头:“国相啊,别背着手啦,把你的刀收起来吧。李先生不是外人,也没有坏心,他和咱们辽镇上下,可是有共同的意志呀。”
李肇基说:“就是,夏将军拿着刀,我这后脖颈就凉飕飕的。
我这个人,平时说话就不着调,万一就一句话说的不对,这吃饭家伙被砍了,岂不是很冤。”
吴三桂也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李肇基会带着铺盖用具来自己这里了,他立刻吩咐说:“国相,你安排人给李先生找个住处,离我的卧房要近,方便我随时请教。
李先生可不是只来教跳舞的,教不会是不准备走的呀。”
“至少要在您这里叨扰二十天。”李肇基竖起了两根手指。
吴三桂哈哈一笑:“那我这里可没有南方的厨子。”
李肇基说道:“说实话,李某祖上是山东人,吃不惯大米,单单爱吃咱这里的馍馍。”
吴三桂一拍脑袋:“我看这脑子,光顾着说话,你李先生一进门就吃水果甜点的,我竟是没想到吃饭。国相,摆宴,摆宴,一定要有馍!”
李肇基加了一句:“还要有鸡蛋!”
“对,鸡蛋,要三个!”吴三桂吆喝起来。
餐桌上,宾主尽欢,而周围却没有婢女亲兵侍奉,三个男人一人一个酒壶,自斟自饮,各得欢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三桂把笑谈引入了正题之中,他说:“先生说,三个鸡蛋跳舞,您一个一个说,我给您剥鸡蛋,您给我讲鸡蛋。”
说着,吴三桂拿起一个白煮鸡蛋,在碗沿上磕碰了一下,一点一点的剥了起来。
李肇基说道:“这头一个鸡蛋,便是闯贼了。其实力强弱,此前我已经介绍过了。平西伯,咱们两家加起来也打不过人家,你说是也不是。”
“说的难听些,可却是事实。”吴三桂耸耸肩,也不拿捏自己的伯爵身份。
李肇基继续说道:“闯贼很强,又占了京城,听说平西伯一家都在京城,那这个鸡蛋,就不能不仔细对待了,不然一个鸡飞蛋打,就不是一家之祸咯。”
“你不会是让伯爷投闯贼吧,那可是有君父之仇的。”夏国相说道。
吴三桂瞥了他一眼,心道自己这个女婿是不是傻子啊,怎么自己麾下就没有一个能有李肇基一半灵透的了,吴三桂说:“你莫要打断先生说话,若先生让我投降闯贼,岂不是一个鸡蛋跳舞了?”
夏国相不敢再言语,李肇基继续说:“既然一家都被人拿捏了,那平西伯的态度就不能过于强硬,虽有国仇,但为了一家安全,也为了前程未来,打交道也是要小心。
有两件事要做,其一,先问问价码。其二,要闯贼释放一家。”
吴三桂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是这样打算的,派人去京城,要闯贼放了太子。听说太子被李自成封了宋王,所以这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自然就是放了我一家。”
“最起码放了令尊。”李肇基说。
吴三桂一时愣住,李肇基的意思很明确,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除了父亲吴襄,其余的都要放弃,他想起自己的美妾陈圆圆,就感觉有些舍不得。
但这个时候,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价值,吴三桂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李肇基的碗里,说道:“先生以为,李闯会给我什么价码?”
“价码应该不会太高。李自成这个心胸开阔,自他起事,在中原陕甘,招降纳叛,以往与他有仇有恨的,他也一概摒弃前嫌,以礼相待。
总兵左光先,出身榆林将门,在洪承畴麾下多次击败李自成,洮河一战,杀的李自成只剩几百人,险被生擒,投降李自成,仍为总兵。
马科,出身青海,李自成还只是流寇一个小队长的时候,被他杀的翻山越岭的逃亡。但投降李自成,被封了伯爵。
陈永福,曾坚守开封,击败闯军多次,还亲手射瞎李自成一只眼,投降之后,亦封伯。
如此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人,官军投降,多封爵,以原职留任,保留兵权。流贼入伙,亦或者火并吞之,也是如此。除了高杰,几乎人人归附,足见其胸怀,也见李自成的宽仁。”
吴三桂听李肇基说的头头是道,更觉得他所知甚多,有真才实学,于是立刻说:“先生继续说,继续说。”
“但对于你平西伯来说,李自成的胸怀就不够了。他有心胸不假,但到底出身卑微,出手忒也小气了些。莫要说招降纳叛,就是跟随多年的刘宗敏,麾下第一悍将,称帝之后,也就封了个汝侯。
要知道,那些被他善待的将领,都是兵败于他,拥兵数千而已,有些更是势穷去投。而你平西伯掌握五万精锐,以你所部实力,封个王绰绰有余,可他李自成愿意给吗?
而平西伯你的问题在于,兵多而地少,辽西一隅之地,无法供养这么多兵。投靠李闯,必然要其供养。
李闯虽然横扫中原,但所有之地,都不富庶,反而多年天灾人祸,兵贼过境,地方穷困。而且李自成免税天下,不纳粮,他不纳粮,哪里有给你的饷,就算给你,能给几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