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渭源笑了笑,说道:“诸位,你们想,关税分成,是给李肇基和团防局的,但钱到了两家手里,怎么花销,可有什么不同?”
“团防局定然是拿来练兵,这是确凿无疑的。至于李肇基嘛,用处就多了,造船、造枪,我倒是能说出二十个三十个名目来。”黄莞楼说道。
林渭源点点头:“说的是,可诸位,这两方哪个花销,对咱们有利。”
众人全都脸色一紧张,林渭源说:“团防局拿到钱,是,要过咱们一手,这练兵整军需要什么,那军械被服肯定是卫所来做,营地、军需多是当地官府打理。
说白了,广州一府就全吃下了。咱们来自肇庆、东莞、惠州,能分什么?
可如果钱落在李肇基手里,他会怎么话,刚才黄兄说造船、造枪,却是不尽然。他李肇基先要的香港,再要七成关税,以后老夫不敢说,只要香港到手,这大笔的钱肯定砸进去。
港口码头、仓房库房、民宅公廨、道路桥梁,等等等,这就是新造一座城呀,试想,这需要的砖瓦、人力、粮米、木料,等等,从何而来啊?
咱们不论远近,都能从中分润一笔。哪怕往岛上卖菜,都可以大赚吧。”
“有理,有理。”林渭源这话一出,众人是茅塞顿开。
黄莞楼说:“可我瞧着陈子壮和沈犹龙的模样,似乎不能接受三七分啊。”
林渭源直接说道:“他们不同意若是有用,何必让咱们助拳帮腔,还不就是想借咱们的力量给李肇基施压吗?而咱们的利益他怎么不能照顾一下呢?”
黄莞楼重重点头:“好,待会咱们就不同意。”
林渭源拉住黄莞楼,说道:“黄兄,今日误会了陈子壮,咱们闯进来,已经失礼了,你若再强硬,怕那二人要拿你开刀。
你莫要多言,听我与他们周旋!”
“好,原本咱们就以你为首,今日你说话,我们帮腔就是。”黄莞楼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子壮不断的向沈犹龙祝酒,但沈犹龙只是饮酒,却不把话头往正事上提。这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利害关系在里面了。
理论上,他是两广总督,广东军政,都该由他负责,可问题就在于,团练这事从一开始他就无法插手,好容易塞进去一个陈平,也是人家陈子壮的侄女婿,不知道未来和谁亲近呢。
未来的粤省海关关税,无论怎么分,也落不到自己的手里。自己整军备战,是要整理粤省现有的军队,团练怎么着,还是陈子壮说了算。
只要团防局这些士绅和李肇基达成协议,那么他就没意见了,更遑论,因为林察被擒的缘故,他现在身家性命都在李肇基手里攥着,可不敢恼了李肇基。
眼见沈犹龙不肯说话,陈子壮索性自己直接步入话题。
陈子壮敬酒一杯,说道:“原本,咱们是要在鸿宾楼与李肇基见过,商定一切,再说剿灭四姓的,可现在林总兵这么一闹,着实打乱了计划,也只能前面打着,咱们在后方周旋着。
说起鸿宾楼,大家还是想着,不管怎么说,也要让李肇基把长崎贸易的事善后了。诸位也不用担心,李肇基那二十万两银子就在南园库房里放着,也就拖延几日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几个士绅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宽心了。
陈子壮又说:“诸位也知道,李肇基在倭国发了大财,拿下了一座拥有五十五座金银山的岛,何其豪富。我粤省一年财税,都未必抵的上那佐渡岛一年采挖。
他那么有钱,还在海关税收上斤斤计较,殊不知,这是咱们用来编制团练,匡扶社稷的钱呀。”
林渭源呵呵一笑:“陈老先生这话却也不全对,李肇基那金银山可不是捡来的,而是打来的,倭国岂能干休?
前些时日,我不太了解倭国,这段时间问了问才知道,倭国人丁众多,国力昌盛,有两千万人口,且物阜民丰,说起来,怎么也相当于三四个粤省了。李肇基夺一省财力,而招惹三四省的敌人,也是压力陡增。
不然,他那等豪迈的人,也不会在关税上斤斤计较。”
“正是正是,您看他,二十万两银子说放您这里就放您这里,这是多大的阔气?”有人说道。
陈子壮脸色不太好看,到嘴边的话又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林渭源放下筷子,给陈子壮斟酒一杯,说道:“方才说的关税分配的事,在下想了又想,觉得若是直接拒绝,却也不美。到底现在是用兵剿贼的时,用人之际,怎么能让人在前线不安呢?
若是李肇基一个不高兴,搞出点什么事端来,将置总督大人于何地呢,朝廷的脸面又怎么说?”
“是,林先生这话说的在理。”沈犹龙微笑说。
林渭源又说:“李肇基为什么要七成关税,那是因为缉私捕盗这种事是要交由他的。赵先生是去过淡水的,应该知道,李肇基虽然船坚炮利,可用的都是大船,这种船,作战剿贼,是那好用,可缉私用,便是杀鸡用牛刀了。
试想,用炮舰巡逻海面,每艘船上水手、铳炮手和海关人员,加起来不下百人,每月开支多少呢?
所以,还是要造小船,这新造船,可是花费不少啊。这些钱,咱们可掏不着,他李肇基自然要多占些份额。”
“可咱们团练要做的.......。”
黄莞楼说:“陈老先生,您呀别生气,还是挺林兄把话说完。咱们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犹龙也是安慰,陈子壮才不作声了。
林渭源继续说道:“说起来,我最怕的就是李肇基耍蛮,待剿了四姓,他把那炮舰往珠江口一横,用刀兵来要关税份额,咱们怎么办,不给,他造反,给,是他逼迫的。
最后八成是要给的,与其撕破脸后再给,不如大家和和气气的。”
“那林先生有什么和气的办法吗?”
林渭源说:“关税如何分,不能让李肇基说了算,其实他说了也不算,这一年关税几何,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总比每年卖的那些票引要多。若是三五万两,他分走七成,也就罢了,毕竟人家为剿贼出力,还要负责缉私追逃。
可若是每年关税十万,他要七万,咱们就肉疼了。
若再多些,难道每年关税三十万五十万两,也要给他七成吗?”
众人纷纷点头,沈犹龙则是说:“您继续说,继续。”
林渭源说:“还是得定个章程,说起来,团防局分关税,是为了什么,练兵!练兵是为了朝廷!不管他李肇基是不是明国人,忠诚与否,这是大义,是大节,他不是急公好义的人吗,也该理解才是。
而练兵要练多少,花费几何,咱们也不知道。
假如说,关税明年开收,而明年练兵需要五万两,我觉得大可咱们就要五万两,把关税索性承包给李肇基,多出来多少,都是他的。
亦或者,咱们定个标准,比如十万两以下,他得七成也就是了,若是超过十万两,不还能三七开吧,毕竟他为关税付出的成本差不多是定额的,十万以后,四六开,亦或者五五开,咱们也是合理的。
当然,我也只是打个比方。意思就是不能空口在这里要,是拿出个章程来,有理有据才行。
咱们是这样,他李肇基也得这样,你为关税建立缉私船队,所费几何,每年开支又多少,总也要拿出个章程来吧,也不能空口就要。”
“大才,大智!”沈犹龙说:“先生有经世之才呀。”
对于沈犹龙来说,现在这个局面,达成协议是好的,拖下去也能接受,只要别闹的双方不愉快就行。
林渭源微微颔首:“总督大人谬赞了,在下也就是说句公道话,有什么疏漏的,请诸位海涵。”
“不,林兄说的极好,对这件事也看的透彻。以林兄所见,该当如何?”沈犹龙当即请教起来。
林渭源说:“现在海关都没筹建,就谈关税分配,实在过于早了。而关税要收多少,摊到每艘船上多少,我们也不知道。
索性,双方都出个章程,咱们团防局,为了北援要练兵多少,总共需要多少开支?他李肇基要编组缉私巡逻船队,要消耗几何呢?再者,海关本身也要有开支的,这些都算进去,算出明年需要多少开支,而预计又有多少船来,收多少关税合适,每艘船收多少,也就大体知道的。
关税收入,怎么也要保证开支吧。多出来的,才是要分配的,到时候,三七开还是五五开的,在下以为就没什么了。”
“有道理,极是有道理。我想,李肇基对您这话,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赵文及在一旁说道。
沈犹龙点点头:“陈老先生,您以为呢?”
“好......好吧,暂就这样定下来。既然现在谈这个,容易前线不稳,索性先放一放,待剿了四姓,再说吧。”陈子壮无奈说道。
他是想现在就决定的,原因很简单,等鸿宾楼会晤之后,长崎事件一善后,士绅们和李肇基利益纠葛就更深了,到时候,有几个人愿意支持自己呢?
可现在林渭源一席话,说服了所有人,他强推这件事,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