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外的官道上,有一行七八人,各自骑马立在一处瓜棚前。
瓜棚的卖瓜老农看到这一幕,吓的收起了蒲扇,弯着腰迎了上来,小心问道:“几位好汉,请问有什么事吗,老头子这里有瓜,随便吃。”
他冲着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而那大汉听了这话,一甩马鞭,呵斥说:“你个老不死的,没个眼力,这才是我们的头领。”
络腮胡子看向一旁的青年,老汉立刻吓的跪下了:“小爷,老头子有眼无珠啊......。”
唐沐在马上抽了那络腮胡子肩膀一鞭子,骂道:“好生的,摆什么架势,你别忘了,半年前,你也就是个编草席的货。怎么了,发达了就张狂了,你要是这样,日后还是不要跟我身边的好。
我也就抽你一鞭子,大掌柜可是要杀你脑袋的。”
“小的知错了。”络腮胡子连忙告饶。
唐沐下马,扶起卖瓜老汉,说道:“老丈,我们赶了一路,想在你这歇息一下,你杀几个瓜来吃吧。”
说着,他抓了一把铜钱,放在了老汉手里,老汉推了不敢要,但根本不行,只能收起来。老汉见唐沐真心给钱,很是欢喜:“小爷等一会,我那井里,有凉水镇过的瓜。”
说着,他就搬瓜去了,而等回来的时候,唐沐手下已经把马匹牵到了瓜田后的林子里,却还卸下了一个大口袋,解开之后,里面是个皮肤白皙的青年,正被拿了赛嘴的破布,喂水喝。
“哎呀,我的奶奶.......。”看到有人被捆在麻袋里,老汉吓的扔了西瓜,而一旁的唐沐连忙接住,才没有让瓜摔碎在了地上。
“你看个什么,与你无关。”络腮胡子高声说道。
唐沐呵呵一笑,瞪了那家伙一眼,说道:“这个家伙就是个小白脸,骗了我族内姐妹的身子,跑进了广州城,这次回去,是交给族中长老处置的。老丈您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收拾。”
老汉一听这话,重重点头,也不再怀疑。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马儿的嘚嘚声,络腮胡子立刻把小白脸的嘴巴塞上,扛到了瓜棚后,不多时一架华丽的马车匆匆驶过,溅起了不少灰尘。
“好阔气的马车,不知是广州哪个人家的!”唐沐说。
老汉说:“小爷说错了,未必是广州的大户人家。这马车呀,是去那边南园的,那是咱们广州陈老爷家的产业,陈老爷在朝廷里当过侍郎的,交友很多,往来都是读书人大头巾,那是顶顶了不起的人家。”
唐沐笑嘻嘻的问:“老丈,我也听说过,说陈老爷喜欢办诗会,今日或许又要办,就是不知道来客多不多。”
“哎呦,可是不少。我跟你说,我在这里多年了,只要是办诗会,各地来的马车早上都会到,中午在里面饮宴,昨天就有人来了,而今天,已经过去了七八辆车,瞧着吧,待会还有四五辆车过,其中就会有陈老爷的。”老汉献宝一样说着。
唐沐说:“你怎么知道的?”
老汉哈哈一笑,喝了一口浓茶,露出满口的大黄牙:“我当然知道,我种这里的瓜田有三十多年了。人家陈老爷是礼仪人家,这些年招待往来文人,都是这样的,昨天肯定在南园接待早到的,今天一早去广州亲迎那些广州的士绅。
不信你瞧,待会就会有南园的人来买瓜,要我现摘,那是要招待贵宾的。”
果然如同这瓜农所言,不多时,南园有仆人来,定了二十个西瓜,全让放井里,说下午才取。
南园。
若是李肇基在这里,一定认得,在花园子消暑喝茶的,便是当初为朝廷捐饷的时候,在南园聚会的广东各大城的士绅。这些人要么是也李肇基有直接生意来往,放了大量的货物在东方商社的船队里,要么就是水师团练的幕后金主,当然,大部分人兼而有之。
“说起来,到底是出事了,您瞧,招待我们的是毛尖。可见陈老爷乱了心,不然,单单是为了招待徐兄您,就该换上您钟爱的芥片啊。”东莞的黄老爷对来自惠州的徐老爷说道。
徐老爷微微点头:“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万万不要是大事。黄兄,珠江上太平吗?”
“太平的很,东番地发现了金沙矿,无业游民都去淘金了,谁还闹事。”黄老爷来自东莞,对本地的情形了解的多些。
徐老爷这才稍稍放心:“只要四姓没闹,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却也不然。徐兄你看,来往这些士绅,哪个不是有货在东方商社的船上。算起来,李肇基这一去已经三个月了吧。”黄老爷低声说。
与黄老爷在丝织品行业经营多年不同,徐老爷家涉足外海贸易多些,他说:“时日虽然长些,但也正常,北风未起,要回来还得一两个月。”
“是,若按风信,须得十月,可我就怕,早回来,就是出事了。我可是放了五百五十担生丝在他船上。”黄老爷说。
“黄兄说的没错,出事了。”有一士绅走来,冲二人行礼。这人来自韶州府,属于粤北人,原不属于这个圈子,但做的铁砂买卖,与东方商社牵扯上了关系,才加入进来。
“齐兄可知道内情,快些说来。”
齐姓士绅说道:“我与海家交好,昨日到了广州,先去拜见了海兄,他告诉我,有使者从北地回来,与淡水那边主事谈话,恰好听见了。北航贸易的船队出事了,与倭人打了起来。
说是有一艘船被人家扣了,同时被扣的还有陈家的那位四公子。”
“难怪陈老爷着急忙慌的叫大家来,感情出了这种事。”黄老爷说道。
徐老爷微微摇头:“若只是这么简单,却也未必,或许损失比海家人想的要大。”
三人谈话,说起了真相,很多人都聚拢过来,纷纷打听,却也没有打听出个什么来。就在这个时候,陈子壮带着广州士绅到了,大家看向陈子壮,都觉得他老了许多,头发和胡须也不似平日打理的那么顺当。
“诸位之中消息灵通的,应该也知道了,东方商社那边出事了。”陈子壮带着众人进入花厅之中,婢女们尚在摆盘,他便是把话题打开,认真介绍了情况。
“现如今的消息来源比较少,我们就知道怀玉被倭人扣押,另外损失了一艘船。可究竟情形如何,未必这么简单。我且告诉诸位,淡水城乱了,东方商社筹集船只和士兵,看起来要大闹一场的模样。”陈子壮说道。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讨论损失会有多大,有人商议该如何应对。
陈子壮说:“今日相请诸位,有两个缘由。其一,大家中与我陈家一样,有不少货物在东方商社的船队里,零零总总的算起来,生丝、茶叶、棉布、铁料,不下二十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货价,若是贸易成功,这批货在长崎当值三十万两以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因为东方商社擅与倭国寻衅,导致货物受损。咱们该如何让其赔偿,赔偿多少呢!”
其二,诸位朋友中,有不少捐资给水师团练的,现在水师已经编练起来,但大家都知道,朝廷那几个水寨的人指望不上,而咱们的团练日后清剿四姓海盗,还需要东方商社的船队出力,若这次北航船队尽没,又该当如何?
两件事,大家议一议吧。
众人又是一阵的嘈杂,过了一会,徐老爷率先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虽说咱们各家在广东地方颇有势力,他李肇基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李肇基什么人,相信大家伙也都知道,连总督大人都在其手中吃了亏,想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若东方商社的船队真的大损,货物被扣,咱们一家一家找他赔,可未必是他的对手。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李肇基可不是普通的兵,现在有船队有兵,甲械俱全,还在海外东番,称霸一方啊。”
“徐老爷,您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您给了办法,怎么办?”有人说。
徐老爷说:“呵呵,陈老先生最先得到消息,又是咱们士绅领袖。说起来,当初和李肇基做买卖,是老先生先点头,还派了四公子去,咱们才跟上的。水师团练的事,也是老先生牵头的,我觉得,听老先生的,肯定没错。”
黄老爷连忙说:“对对,我们都听陈老先生的。”
如何做,大家心里门清,就是拧成一股绳,团结一心,才能让李肇基低头,可问题在于,现在谁都不知道,北航船队究竟如何,多是真的损失大半,此时提出团结,也就罢了,可要是人家没多大事,李肇基知道了今日的事,未必不会报复。
说起来,李肇基最让众人忌惮的,就是他那无法被人琢磨的脾气。毕竟他不在大明这个体系内,做事总不受掣肘,自然也不会守什么规矩。
陈子壮淡淡一笑,心道这些人又把自己推到前面,若是以往,他还会寻个法子,整治一番,但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毕竟旁人在乎的是货物损失,而他却已经丢了儿子。
“多谢诸位,老夫以为,大家要团结一心,共同面对李肇基。此次北航,船只全是东方商社的,咱们也缴了船资,若有损失,当他来赔偿才是。”陈子壮说。
“可他拿什么赔呢,我可听说东方商社也是把老本全压在了上面。”
“金矿啊,那么多人去淡水,那金矿肯定产出不少。”
陈子壮说:“对,李肇基有金矿,赔偿咱们损失,有的赔。但咱们须得团结一心,让其低头。若他不赔,日后就别想从广东买走一斤丝,一块铁。另外,我们也该派个代表去福建安平。
若是郑总兵肯出面,不论珠江口的海盗还是东番地的李肇基,也都该低头才是。我想郑总兵也会愿意,老夫听闻,在长崎与李肇基纠缠的,便是郑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