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湖的辎重营地里。
春丸低着头,嘴里含着一根稻草,靠在了牛车的车轮上,实木的车轮生硬,让春丸忍不住塞了一把稻草在身后。
他是大田村的百姓代,平日里因为年贡的事与名主搞的很僵,现在就遭遇了他的报复。
奉行所前来征粮,春丸家的车和牲口全都在被征集之列,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脑袋里是名主家凶恶的獒犬还有奉行所那动辄敢杀死组头的役人,所有反抗的心思就消弭无形。
这辆牛车是他卖掉家里的水田买的,想要做些小买卖,但现在全部被征用,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春丸选择作为一个壮丁加入冈山庄的军队,而听说那里都是无宿人,一群恶魔一样的人。
宿鸟声鸣,让人无法入眠,而这充斥着上百牲口的营地里,想要安然睡着,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忽然,一群鸟儿从空中飞过,让昏昏欲睡的春丸惊醒了,夜晚不会有鸟儿乱飞,如果有,那只能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警醒起来,或许是无宿人的袭击。”大田村的名主高声叫嚷着。
整个营地瞬间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抓起了武器,但也就是些锄头草叉之类的东西,而很快,旁边的稻田里就传来淅淅嗖嗖的声音,空气中似乎有臭味传来,远远的,可以看到平坦的稻田里亮起一个个的红点,偶尔还有火石擦亮的声音。
“这些不知农事的蠢货,现在的水稻田难道能被点燃吗?”名主讥讽说道。
春丸却微微摇头,感觉哪里不对,似乎那种味道有些熟悉,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在两津港,有商人有铁炮打鸟,火绳就是发出这种味道,但在佐渡,即便是日本都算偏僻的地方,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铁炮是什么。
“举火,等无宿人冲进来,就朝他们身上招呼,我们人多,一人一拳就可以把他们砸成肉泥。”有其他村子的名主喊道。
可火把照亮的不仅是前沿的空间,还有周围的人。
砰砰!
随着两声枪响,火把旁的人就被打碎了脑袋,血腥气弥漫开来。
春丸吓的趴在了地上,而他旁边的一个组头却吓的哇哇大叫,忽然扔掉武器,跑向了另外一侧,那是加茂湖边的芦苇**,而那里没有火绳的亮光。
“回来,快回来!”名主高喊着,因为那个逃跑的家伙是他的侄子。
但组头仍旧不管不顾的跑,冲进了芦苇**里,就听到了哎呦一声叫,再没了声音。
“三郎,你陷在泥巴里了吗,不要乱动,我找绳子拉你。”名主高声问道。
但里面没有声音,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家伙一脑袋扎进淤泥里闷死的时候,惨烈的叫声传来。
“啊,好痛!”
“不要割我的耳朵.......。”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被戳瞎了。”
“哦,我的指头......。”
惨叫声不绝于耳,整个夜晚都是那个叫三郎的组头发出的惨叫,折磨的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这里没有士兵,只有农夫和地主,那些地主和他们的走狗羞辱和打骂农夫可以,但面对军队,来无影去无踪的军队,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天渐渐亮了。
在芦苇**里树立了一根巨大的木桩,三郎被捆在上面,已然气绝了。还有大量的旗帜在招展,芦苇**里人影不断,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
“所有人,把牲口拴在车上,然后趴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脑袋。”一个命令从芦苇**里传来。
有人大着胆子去观察,是谁在说话,嗖的一声,一根箭矢射穿了那人的眼睛。
“再说一遍,拴住牲口,趴在地上。”
春丸照做了,至少这些人没有让农民跳蓑衣舞,至少他们没有要杀牛吃肉。
春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口鼻之中全是泥土的气息,他听到有人走进了营地,随着进行着什么工作,有人发出痛呼,但声音不大,一直轮到他的时候,却发现是被人用绳子捆住了手。
这个时候,春丸被允许站起来,蹲在地上,他选择蹲在自己的牛车旁,和自己的牛在一起。
这头牛是他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被人羞辱他不会拼命,被夺走财产也不会,但如果有人要杀这头牛,或者让自己和这头牛分开,他会拼命。
刘顺脸上堆着笑容,来到了这座已经完全被控制的营地里,见到了春树,他狠狠的给了春树一个拥抱,然后说道:“春树,如果你是一个女人,我肯定狠狠的亲你一口,然后把你娶回家。”
“那我很幸运,不是一个女人。”春树咧嘴说道,因为刘顺身上的扎甲缝隙,夹住了他身上的肉。
当远征营建立的时候,刘顺认为春树会抢夺自己的功劳,所以他起先是更注重发挥春树那猎人一样的侦查能力,但昨晚的战斗证明了春树的能力。
如果由他来指挥,他肯定会率领披甲的士兵在天亮之前发起突袭,杀死抵抗者,然后开始漫山遍野的抓俘虏。但春树的提议让他改变了决策,春树的意思就是袭扰,以围猎的方式围捕这些人。
他不认为一群农夫知道如何作战,事实正是如此,一开始的几次火枪射击,打的农夫们不敢举火,而抓住一个逃跑者,进行了折磨,哀嚎声震慑住了所有人,让他们不敢逃离,等到天亮,所有人的精神都崩溃,人趴在地上,牲口拴在车上,没有一个人跑脱,没有一头牲口脱离。
直接俘虏了三百多个押送的壮丁和四十二辆车和一百四十多马骡。
“这下辎重不怕没有牲口了。”松下富明欢喜说道。
“松下,过来,替我翻译,我要需要你帮助,处置这些人。”刘顺吩咐说道。
松下富明立刻到了刘顺身边担任翻译的角色,而刘顺就直接爬上了春丸家的牛车,站在车顶发表自己的演讲。
“诸位,我是奉我家主君之命,前来讨伐幕府的走狗,佐渡奉行冈山庄的。你们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在帮我做几件事后,就可以带上自己的东西平安回家。”刘顺的话通过松下富明的声音传递下去。
春丸听着,忍不住起身,看向了刘顺。
而刘顺看着这个眼神之中满是希冀的男人,问道:“你叫什么,来自哪里?”
“我是大田村的春丸,听从名主的命令,前来押送粮草的,我是大田村的百姓代。”春丸老实说道。
“你确定你是百姓代,而不是名主和组头。”刘顺问。
春丸点点头:“是的,这里有二十多个我们大田村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
“那我问你,你们的名主与组头何在。”
春丸当即把自己的名主和组头指认了出来,他说道:“这是名主,这两位是组头,还有一位组头是三郎,就挂在那里,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你是否有财产在这里?”刘顺问。
春丸拍了拍刘顺脚下的车,靠在了自己牛身上:“这牛和车是我的,车上的粮食是从大田村征调来的,不是我的。这是我的一切,我只有他们了。”
刘顺说:“很好,春丸,这里有很多你熟悉的人,无人指出你在骗我,那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把车上的粮食装到组头或者名主家的车或者牲口上去,然后牵上你的牛,拉上你的车,回家吧。”
“回家,就这么回去吗?”春丸问,他很不理解,从昨晚他们折磨三郎来看,似乎和役人说的那样,入侵者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恶魔,但现在竟然让自己回家,春丸感觉不可思议:“把我的牛和车都还给我,不让我为你们工作吗?”
“我们只没收名主和组头的财产,百姓代和普通百姓的财产,统统放还。”在松下富明那里,春丸听到了一个更为不可思的答案。
二十多个人跪拜在了刘顺面前,只有三个地主在磕头求饶,而这几个人被捆在了车上,不能行动。
刘顺亲手搀扶起了春丸,并且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绳索,指着一旁的大锅说道:“那里有锅,车上有米,你们大可去找些柴薪来,煮米来吃,吃饱了再回家。
回去告诉村子里的人,我们的军队,只针对冈山庄的走狗,名主和组头,其余人的生命和财产都会得到保护。”
“那你们会怎么对待名主和组头?”春丸大着胆子问道。
刘顺呵呵一笑,指着河源田城的方向,说道:“等到我斩下冈山庄的脑袋,就会处分他们,让他们在家里等着吧。”
大田村只是一个代表,其余的村子也都如此,交出的名主和组头,却也只是让这个营地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车和骡马,毕竟这在农村属于大资产,只有地主家才养的起,像是春丸这样的,终究是极少数。
百姓们各自煮饭休息,松下富明则把他们村子的位置给统计出来,交给了刘顺。
刘顺说道:“松下,我给你二十个会骑马的人,你们去这几个村子走一趟,再与今日见过的人接触一下,在村子里告知我们不会伤害百姓代以下的农民。
而在这个过程中,组头和名主的家人可能会送钱给你,想要赎回他们的家人,或者保全自己的家业。
他们给,你就要,做好账目就行。”
松下富明点头:“我知道了,您是想稳住他们,然后一网打尽。”
刘顺很满意松下富明的聪明,现在河源田城的局势并不明朗,刘顺也说不好会和冈山庄纠缠多久,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收拾完冈山庄,那些名主和组头全都跑个没影了,士兵的奖励怎么办,老婆去哪里找呢?
“尽量不要他们冲突,我们需要把力量集中在消灭冈山庄,而不是弹压农夫,你知道了吗?”刘顺提醒道。
“当然,当然,我还会把各村的土地等资源调查出来,等待您和大掌柜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