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掌柜莫要误会,我等并非食人怪兽,只是你这名字.......你看了此物,也就明白了。”李肇基试图解释,但想了想,招呼了一下唐沐,唐沐知晓他的意思,走出房间,不多时拿回几个瓷瓶来,上面各有一块红纸,各书三个字:味之源。
“这是何物?”魏之瑗不解。
李肇基示意他可以打开看看,魏之瑗打开后,立刻有一股鲜味传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种颜色有些粉红的粉末。
“这是做菜用的佐料,是我商社的产品,魏掌柜可以拿去试试,各种菜肴都可用,炒熟之后放入,用法和用醋差不多,效果便是提鲜。”李肇基微笑说道。
魏之瑗立刻明白了,心道完全是个误会。
而李肇基向魏之瑗展现的,便是商社打造的拳头产品——味之源味精。
这玩意其实就是海肠粉,做法也简单,把一块瓦片、石块烧热,把从海里捞出来的海肠放在上面,等烤干了,研磨成粉就可以了,是提鲜用的佐料。
只不过海肠并非东南水域出产,而是产自山东,李肇基见有商船自山东来,往来贸易,便是让商人带来山东的海肠,研磨成粉,作为商社产品,主要面向广东销售的。
陈六子笑了笑:“魏掌柜,听你口音是八闽人士,为何你船上都是南洋蛮子,你的船怎么会跑到舟山一带水面的?”
魏之瑗怒道:“都怪那该死的郑芝龙,若不是他,我魏之瑗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魏之瑗唾沫横飞的把自己与郑家的恶劣关系说了个通透。
魏家是福建的士绅之家,其兄弟叔伯多有在朝堂为官的,魏之瑗也借着这层庇护,大做通洋贸易,家里的商船,北通长崎,南下安南,因此家业兴盛。
但自从郑家归附大明,在福建一手遮天,垄断对外贸易,福建出洋之船,须得买郑家行水令旗,而郑芝龙还明里暗里打压魏家的买卖,魏家由此家道中落,被迫迁移。
魏之瑗与兄弟魏之琰离开家乡福建福清,投奔安南国,几番经营下来,已经成为安南国主的座上宾,负责往来安南与日本长崎的贸易。
只不过,纵然商船不过福建,若不买令旗,沿途也必受郑家骚扰,但令旗实在太贵,魏之瑗便想了个法子,买入爪哇一带的喇叭虎船一艘,载运武器,船上多用安南水手,北上长崎买卖。
船只尽量避开郑家船队,因此其在台湾海峡南渡黑水沟,沿着台岛北上,到了台湾海峡北,再回大陆沿岸航线,然后继续北上,走山东、辽东、朝,鲜这条航线,抵达长崎。
哪怕是被郑家船队遇到,因为没有行水令旗而被查问,魏之瑗也会让安南水手伪装爪哇人出面,只说不知这些规矩,也就能糊弄过去。
可魏之瑗从未走过这条航线,还以为大明沿海都为郑家所有,谁曾想在嵊泗一带遭遇海盗了。
“魏掌柜,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李肇基说道:“日后在我船队,再不要提郑家不是。方才在甲板上你见到的那玉面青年便是郑家公子,还有那剽悍勇将,是郑家亲将。
虽然船队是我的,但我与郑家公子交情莫逆,他若想杀我,我也无意得罪他来保你性命。”
魏之瑗瞪大眼睛,心道自己当真是幸运,若是方才的话让郑家公子听到,定然小命不保。
“六弟,你来.......。”李肇基招呼了陈六子,二人商议了一会。
从陈六子口中,李肇基得知此番一场大战,共俘虏海盗二百一十有奇,海盗七艘船,大半沉没或被毁,完好的,也就只有那艘小福船。
李肇基问明情况,对魏之瑗说道:“海盗有一艘小福船,可载运你的货物,待雨停了,你便把你的货物转到那艘小福船上。我此番去长崎贸易,颇为凶险,你若随我商社船队一起行动,虽不会有海盗打劫,但到了长崎,便是困难重重,会牵扯进麻烦的。”
魏之瑗一听李肇基要赠船只给自己,感动的痛哭流涕,以东方商社的实力和现在所处的环境,把自己的货物全吞了,外人也是不知道的,李肇基不仅仗义相救,还仔细安排不要牵扯进他的麻烦,可谓义薄云天。
“多谢大掌柜恩赐,魏某愿把一半货物献于大掌柜,以报效您的恩德。”魏之瑗说道。
李肇基呵呵一笑,摆手说道:“你的货物多与安南国主有关,此番遭遇长江盗,已经有了损失,再送我一半,回去如何交代?那安南国主若是问罪,你也是要掉脑袋的。
你的货物,你大可拿走贸易,我的商社,将来也是要去安南贸易的,到时候,你若能行个方便,相助于我,也就是报答了。今日之事,且当你我二人结个善缘。”
魏之瑗闻言,立刻说道:“那是应当,日后大掌柜来安南,魏某倾全族之力相助。”
鸿雁号。
郭旭站在船艉楼,在小雨之中静静站立,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身体和脸庞,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拳头攥的嘎嘎作响。
而在甲板上,陈怀玉骂骂咧咧的叫嚷着,驱赶着安南水手快点把魏之瑗的货物挪到那艘小福船上去。
“小人得志!”施琅出现在了郭旭的身后,轻轻拍了拍郭旭的肩膀,说出了对陈怀玉的评价。
郭旭冷哼一声,一口饮尽壶中酒,施琅又劝说:“老弟,莫要伤怀。”
郭旭看向施琅,满眼通红,问道:“施将军,你说我两度奋战,身先士卒,落得了什么,就落了一个既往不咎吗?”
就在天亮之后,小福船靠向了鸿雁号,把魏之瑗的货物挪移上去,上得船来的陈怀玉才发现,昨日为给魏之瑗的货物腾挪地方,把船队的货物弄散了不少,安南货物带进来的水,还打湿了一些丝绸和生丝,造成了损失。
要知道,鸿雁号上载运的货物,全部来自广州,属于广州的几个士绅家族,而陈怀玉之所以随船,就是广东士绅商务代表,与士绅们派来的账房一起,处理一切与长崎的贸易问题。
陈怀玉把状告到了李肇基那里,李肇基闻言广东货物受损,不再奖励郭旭前番重创长江盗的功劳,也对他损了广东货物的事既往不咎。
“或许李掌柜只是听了陈怀玉那个小人的谗言,你向他解释一番,他定然不会亏待你。”眼见郭旭开始不满现状,施琅倒是当起了和事佬,当然,他知道,这事和不了。
郭旭叹气一声,郁闷说道:“施将军莫要安慰我,我落得如此局面,只是因为我是闽人罢了。”
“闽人如何?”施琅问。
郭旭说:“施将军不知商社底细,李肇基他起于南洋,南洋来的水手在商社之中最受重用,发达于广州,粤人充塞要害部门,因多用洋船,英吉利人和澳门移民也受赏识,只有咱们闽人,备受排挤,冲锋陷阵在前,立功受赏在后。
此番两战,我都是首功,可结果呢,什么都没有。”
施琅面露不满,骂道:“如此说来,东方商社真是不识好歹,我闽人出洋闯**,往来买卖,是各省之冠,不用我闽人,他商社也就自断一臂。”
郭旭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李肇基也不是不用闽人,而是防备闽人,别看他与你家公子称兄道弟,实际最怕郑家对其不利,闽人入商社,要几次三番审查,是怕郑家安排细作。”
“那兄弟你是如何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一船之主呢?”施琅问道。
郭旭说:“那是因为我伯父的缘故,他代李肇基在荷兰人那边通联.......都是些关乎机密的事,他才因此重用我。但你也看到了,用我,也不过是让我效命,却根本不信任我。”
“你叔父是.......。”施琅小心问。
郭旭呵呵一笑:“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施琅点头:“虽说李掌柜没有赏功,但那魏掌柜可是许你五百两银子,请哥哥我吃杯水酒,不妨事吧。”
郭旭长叹一声,邀请施琅入自己的房间,待手下送来切好的腊肉等熟食,他亲自给施琅斟酒,说道:“施将军勇猛豪爽,又是我闽人老乡。说实话,若真给我五百两,便是看你我昨日一起冲阵杀贼的情分,我也要分你一半,可偏偏我一两银子也未得到。
只能请施将军吃杯薄酒了,万望恕罪。”
“这却是怪了。”施琅一杯入喉,说道:“兄弟我也不是要分你的银两,实在是觉得怪异,那五百两酬金是魏之瑗答应给的,又不是李肇基的赏,怎么没有给你?难不成,被李肇基没收了?”
郭旭说:“他如此豪富,如何在乎几百两银子呢,左不过是拿着我的钱,当了好人,表现一把义薄云天,说什么要魏掌柜的钱便是有所图谋,前番救助,皆出自侠义,不仅不要人家钱,还把那艘俘获的小福船送给了魏掌柜。
他落得了好名声,我呢,什么都没有。昨日咱们麾下兄弟都听到魏掌柜有厚金相筹,现在个个来找我要赏,我却什么也给不得。”
“也不怪底下弟兄,这五百两,本是咱们兄弟拼命换来的,怎么让他李肇基做了便宜人情,当真是不要脸。”施琅开始添油加醋起来。
郭旭哈哈一笑:“骂的好!就是不要脸!”
郭旭的忧愁已经不是一杯酒可以浇灭,他抓起酒壶,痛饮一番,与施琅一起说起了李肇基的不是。
说着说着,什么秘密都不管不顾了,在郭旭嘴里,李肇基协助郑森伏击弗里斯船队,哪里是为了大明朝,也不是为了与郑森的情义,而是为了利益,东方商社有了铸炮厂,要自己卖火炮兵器给满清,不想被荷兰人抢了生意,才有设计把郑森圈进这件事中。
利用郑森提供的消息,消灭弗里斯船队,一起分担来自荷兰人的报复,而且还能赚得忠义名声。
施琅听了他这些醉话,心道这确实是一件重要的事。
郑家要杀了李肇基,大公子郑森却对这个外人很欣赏,若能让大公子知晓他的丑恶嘴脸,岂不是能让公子和郑芝龙一条心了,这也是大功一件。
“这等阴险无耻的事他也做,老弟你可有证据?”
“证据,伶仃岛号上就有商社铸造的大炮,待到了长崎,他或许就会命我送去辽东。”郭旭说,但人已经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