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您是要去南京国子监的,已然为弗里斯船队的事拖延了太多时日了,误了时期,惹的钱先生不悦,可怎么好?”施琅连忙提醒说。
郑森却不会被这件事吓到,此次北上求学,郑家为他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但对于郑森来说,最佳的礼物他已经找到了。
那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写给满清皇帝的信件,或者说,与东方商社秘密伏击弗里斯船队,便是最佳的礼物。
郑森笑着说:“李兄,我生于日本平户,六岁方还故土,日本于我,确如第二故乡,而今家弟田川七左卫门尚在长崎,我也是日夜思念。但李兄有所不知道,我郑家与日本来往,非一家意愿,须得江户的幕府将军首肯才是。”
这一点,李肇基也知道个大概,郑森之所以从日本去福建,是因为日本江户幕府知道了郑芝龙已经受抚大明,实力暴涨,特送还长子,但将其妻田川氏和另外一个儿子强留在了日本。
此次田川氏去福建,也是因为郑森结婚和求学两件大事的缘故,已然于上个月回日本了。再去福建,便是甲申国难后,郑家奉隆武为帝,权倾朝野的时候,但即便那个时候,郑芝龙的另外一个儿子,也就是田川七左卫门一辈子也都留在日本,永为人质了。
“大公子说的是,不能因为一人之私,坏两国大局。”施琅也在旁边敲边鼓,对李肇基说道:“李掌柜,你豪侠仁义,莫要为难我家公子了。”
李肇基呵呵一笑,现在的局面是,郑森个人是否愿意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愿意,李肇基也会用抓他为人质,只不过只要有一丝可能,李肇基还是不想坏了二人关系的。
“郑公子认为,我为何要邀你同去长崎?”李肇基问。
郑森心里有些猜测,此次东方商社北上贸易,买了郑家的行水令旗,但郑森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借机发作的,虽然那非他所愿,但此时却不便说,毕竟作为一个纯孝之人,郑森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父亲的不是,哪怕原本就是父亲的错。
眼见郑森摇头,李肇基索性把话说明了,他说道:“我得到消息,说是令尊联合日本地方势力,要在我去长崎贸易期间为难于我。但究竟是何种为难,我却不知道了。
或许是压我货物价格,亦或者索性趁机杀我。”
施琅大怒:“荒唐,你算什么,也要让我家主害你,李掌柜说这话,过分了。”
李肇基呵呵一笑:“那便请郑公子随我一去,若有此事,烦劳公子保我性命、基业,若没有,来日我自当前去安平,负荆请罪。”
施琅眼见糊弄不过去,喝道:“李肇基,你要劫持我家公子做人质吗?”
李肇基摊开手:“不敢,不敢,是郑公子非要还我人情的。”
施琅立刻反驳:“那也不能涉及郑家,现在我家公子年少,以求学制艺为主业,从不涉及家族事务,你偏要拉他下水,是何道理。非要迫使我郑家家主与公子父子相疑,你才高兴吗?”
施琅一句话,点醒了郑森,无论如何他只要参与了,都是对父亲的不敬,可内心深处,他还是不想让李肇基死于非命。
李肇基却说:“只是随我去一趟,何来父子相疑一说呢,施将军且听我说。
我李肇基虽然称不上天潢贵胄,却也知道,一人安危,关乎商社千百人性命前途,因此此去绝不履险地。此次船队倾巢而出,满载积攒之货物,但上岸与倭人贸易,由我手下之人出面,我绝对不会登岸。
而且我亦不会把所有船只停靠长崎,当是驻泊外海离岛,轮换进港贸易,便是折损,也不过是折损一船之货罢了。”
对于在长崎对付东方商社和李肇基一事,施琅曾听自己的伯父说起过,郑家是准备扣押东方商社货物,并且擒拿李肇基本人的,可李肇基如此安排,却是什么都做不到了,施琅一时无法确定,若无法覆灭东方商社,甚至无法重创于李肇基,长崎之谋,是否还要继续呢?
郑森听了李肇基的话,却是心里放宽了,李肇基如此安排,便是没有自己这个人质,也能保全,自己去,也不过是为李肇基求个全身而退罢了。
李肇基说:“我不上岸,郑公子也不需上岸,只是随我远海**波,伴游一场,如何?此事之后,只要施将军等守口如瓶,那令尊都不知道你参与此事。”
郑森呵呵一笑:“李兄如此说,我若再推辞,便是我的不是了,也罢,便随你走一趟吧。”
晚上。
“军中,令行禁止,服从命令。郭旭,我已发令,为何你依旧抢攻敌舰?”
因白日战事,夜宴之中,商社旌奖有功之人,此番作战,首功在率领鸿雁号俘获卡斯特利库号的郭旭,正当他在众人艳羡下去领赏的时候,船队主帅陈六子,喝问他在当场。
商社管事俱在,郭旭闻言,倍感窘迫。
“实.....实在是卑职没有看到令旗,当时硝烟四起,战斗激烈........。”郭旭结结巴巴的回应说,可实际是,当时他不仅看到令旗,甚至提前猜到了陈六子的命令,但却与春树佯装看不见,扑上敌舰,就为抢夺功劳,拔得头筹。
陈六子语气森然:“你看不见,情有可原,你麾下联络官为何不见?战后又为何不报!”
李肇基在一旁轻咳一声,说道:“此番大获全胜,郭旭还是有功的,六弟,先赏将士吧。”
陈六子是船队主帅,奖功惩戒都由他一人决断,即便李肇基在一旁说清,陈六子仍然说道:“郭旭领兵破敌有功,本有厚赏,但你枉顾军令,擅自行事,便只赏你一船将士,你本人便功过相抵了。
来人,把鸿雁号联络官擒来,重打二十鞭子。”
陈六子军令下达,众人噤若寒蝉,刚才热切求赏的人全都低头不敢言语。陈六子重赏了春树,以他为此战首功之人。
“诸位,出去饮宴吧,郭旭,你留一下。”李肇基待陈六子安排完,对郭旭说道。
待众人出去,李肇基说:“郭旭,你觉得陈六子可算是奖罚分明吗?”
郭旭低着头,说道:“是我立功心切,未按军令行事,陈掌柜让我功过相抵,我心服口服。”
李肇基呵呵一笑:“我却不以为然,据我所知,抢功之事,春树也有参与,甚至说,是他鼓动你的。”
郭旭闻言,猛然抬头,他极为不解,因为白日间发生的战事,其中细节,他从未向别人说,李肇基如何知道的。
“大掌柜是怎么知道的?”郭旭问。
李肇基说:“自然是春树告诉我的。”
郭旭更是不解了,若春树想要夺自己的首功,向李肇基告发自己是故意抗命,怎么会把自己搭进去,而李肇基又为何告诉自己实情呢。
李肇基招呼郭旭到了近前,说道:“郭旭,郑公子已经答应随我们一起去长崎了,可他身边还是施琅及六十多郑家随从、水手,其中不少是官家子弟,你觉得,此行他们会袖手旁观吗?”
郭旭摇摇头,在心里,他把李肇基说的这件事和刚才的事联系起来,便是明白了。立刻抱拳说道:“大掌柜,郭旭愿做黄盖。”
李肇基微微点头:“很好,我也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船队在浪岗岛休整了三天,把玫瑰号在内的所有船都修好,八艘船组成的船队随即起航。
“怎么是北上,李掌柜,我们不是去长崎吗?”李肇基正在房间里与郑森聊着当今局势,施琅忽然不顾一切的冲进来,大声问道,那样子,仿佛李肇基要把他带去龙潭虎穴似的。
李肇基拍了拍唐沐的手,示意他不用紧张,唐沐这才收了佩刀,李肇基说:“连日消耗,船中淡水耗费颇多,北上嵊泗一带,补充淡水。”
这话其实不全真,船中所载淡水是足够的,但天气越发热了,已经出港十几天,淡水逐渐变味长毛。虽说在远洋航行之中,这是不可避免的,都是把朗姆酒兑进水中饮用。
船内也不缺朗姆酒,只不过朗姆酒兑水,也就是能让水下咽,对身体也是有害的,既然左近可以补给,李肇基自然选择补给淡水。
“南下一样可以补给,难道你不知道,嵊泗一带,有江盗聚集吗?”施琅问道。
“我们不南下。”李肇基微笑说,继而拍了拍腰间的火枪说:“我船坚炮利,甲械精良,何惧江盗,盗贼不来犯正好,若是来犯,我聚而歼之,我那淡水城,最缺的便是人口。”
嵊泗列岛因为距离长江口近,又处于长江、杭州湾的出海交汇处,有长江海盗聚集。此时的崇明岛还是十几团沙丘,这些江盗冬季聚集崇明一带,夏秋在嵊泗列岛劫掠,很难剿清。
施琅也不惧嵊泗江盗,但吃惊于李肇基的船队不南下:“你不南下,如何去长崎,难不成你还要去朝,鲜?”
李肇基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了施琅的意思,他起身对着地图上的嵊泗列岛和长崎点了点,说道:“在嵊泗列岛补给后,便直航长崎,不北上,也不南下。”
在宋元朝代,中国航运复杂,从江浙前往长崎,是可以横穿东海的,只不过大明一朝,多数时间在禁海,航海技术较之前朝反而落后了,前往长崎,须得靠海岸线航行。
闽浙商船,都是先渡台湾海峡北段,沿着琉球群岛北上,江南的商船,不少是先北上黄海,再渡海去朝,鲜,沿着半岛、济州、对马这条航线前往长崎,横穿东海的船只很少了。
施琅一时无言,李肇基虽为汉人,但他所有船只,俱是洋船,西洋船横贯大洋,航行万里都可以,不可能穿不过东海。
“施将军还有事吗,若是无事,坐下喝茶如何?”李肇基招呼施琅,笑着说道。
施琅神态颇为窘迫,不愿多呆,直接告退。
“施将军,莫要再生事了,你虽是护主心切,但却也中了计,他们是故意让你丢脸。”施琅走出船艉楼,气愤挥拳,身后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地道的福建话,他回头,看到郭旭站在船艉楼甲板上。
施琅皱眉:“郭旭,你怎么没有回鸿雁号?”
施琅在东椗岛时就见过郭旭,因此认得,他早知道郭旭是鸿雁号船长,此时应该回去了才是。
郭旭无奈一笑:“小的前些时日在战中犯错,未来得及联络主帅,被留下重新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