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肇基来到澳门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一路而来,在大炮台遇到了几位议事会的成员,除了那位虔诚的神父,所有人对他表露出来的都是复杂的情绪。
是李肇基保住了澳门作为大明对外唯一的贸易窗口的地位,但为此澳门议事会却付出了十万两白银,在澳门经济每况愈下的今天,未来的很多年里,澳门都要承担起更多的财政压力。
只有施罗宝总督能理解这些,他认为一切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唯一值得喜悦的消息是,沈犹龙在广交会上有所松口,或许到明年,葡萄牙人可以再一次获得进入广州城贸易的权力。
“我原本以为,你这次来澳门不会公开露面。”施罗宝见到了李肇基,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的亲切,他主动让人奉茶,话语也很轻松。
李肇基摊开手,点燃了一根香烟,无奈说道:“我不想招惹议事会的先生们,可有些事不得不做,不过我相信,今天的会面后,他们不会再把我当敌人。”
“是吗,你想到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对你笑脸相迎了吗?”施罗宝问。
李肇基说:“协助贸易怎么样?”
“什么协助贸易?”施罗宝不解。
李肇基直言说道:“过段时间,我的船队会前往马尼拉贸易,我可以在我的船上留下一些空间,提供给议事会的先生们。”
施罗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是的,你或许真的可以去马尼拉,毕竟你有几艘好船,而且帮助西班牙人击败了荷兰人的进攻,我想那位科奎拉总督会给你相应的待遇。”
李肇基说:“是的,事实上我拿到了波尔的里奥的推荐信,他说明了我的商社在鸡笼战役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你要看看吗,波尔的先生的辞藻还是很华丽的。”
显然,李肇基有意展示自己的掌握的资源,而施罗宝作为他与议事会之间的中间人,自然也要确认一下。
于是波尔的里奥的那封信被递给了施罗宝,施罗宝看后,满意的点头,他说道:“这封信的意义重大,能否暂且留给我,我想,这封信对议事会的先生们下定决心,有重要的作用。”
李肇基摊开手:“没有问题,总督阁下,但是请不要损坏了。不过我想提前问一问,先生们的货物多吗?当然,如果他们不相信我,您也可以替我转告先生们,我可以采买其名下货物,只要价格公道。”
“或许您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看一会书,我现在就去交涉一下,至于货物的问题,费雷拉可以替我向您解答。”施罗宝说道。
李肇基呵呵一笑,点头表示同意。施罗宝急迫的模样只能说明,在帮助澳门葡萄牙商人前往马尼拉贸易这件事上,本地议事会的人和那些商人,是相当急迫的。
费雷拉带着李肇基参观了大炮台,并且向他介绍了贸易情况,事实是,葡萄牙商人手里的货物很多。
包括生丝、各类纺织品、瓷器,都是在欧洲和美洲的殖民地畅销的产品,之所以积攒这么多的货物,与这一年来的局势有关。
从去年开始,四姓海盗在珠江口作乱,导致广东的很多海船不敢出洋,这间接让很多商品流入了澳门。而因为荷兰人在印,度洋和南洋地区的绞杀,今年只有三艘洋船来港,这三艘船可消化不了葡萄牙商人的货物。
也因为风险太大,海商们普遍压价。
至于澳门商人仰仗的郑家船队前去长崎的贸易,只有六月这一趟,而且运力有限,少数权贵才能享受的到。
因此,李肇基如果真的可以帮助他们运货去马尼拉,无疑是雪中送炭。
在李肇基介绍完后,李肇基直言问道:“费雷拉,商人们手里的生丝多吗?”
费雷拉说:“很多,比你想象的要多。”
李肇基不解:“为什么?”
费雷拉说:“尼古拉一官大人愿意看在曾经的友谊上,帮助葡萄牙人把货物卖到长崎去,但对生丝的管控很严格,这是为什么,从澳门前往长崎的船队是六月,而不是四月。”
四月的船队是可以赶上春丝贸易的,那是日本方面最为重视的,甚至会从中挑选品相最好的生丝,献给德川将军,称之为将军丝。因为利润高,郑家自然不希望其他人可以参与,事实上,郑家已经垄断日本生丝百分之七十的供应了。
李肇基哈哈一笑,满意点头,看起来可以狐假虎威了,只要生丝上了自己的船,那么就可以假装属于商社,震慑一下荷兰人。
对于让荷兰人相信自己背后有沈犹龙这个靠山,李肇基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哪怕荷兰人只是怀疑,不确定,都意义重大。
而只要骗到明年的七八月,就意味着一直到后年的四月,商社在大员的统治都是安全的。
参观完大炮台的时候,施罗宝也就回来了,他春风满面,看起来颇有收获。
施罗宝没有耍弄什么手段,而是把一张单子放在了李肇基的面前,单子上写满了各类商品的种类,而每一类商品的品级以及数量,最后标注的则是价格,林林总总不下六十种,仅仅是生丝和丝织品就有十七种之多。
这是议事会代表葡萄牙在澳门的商人开出的价格单子,只要李肇基同意,就可以把上面列出的货物全部买走,李肇基小心数了数,仅仅是生丝就有七百多担,还有大批的丝织品。
但这不是东方商社买得起的,原因在于其数量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价格也不低。
商社在广州城里也有采买,很多东西,比如瓷器、铁制品和棉布,比之澳门商人的价格低很多,毕竟这群家伙是加了利润的。
而澳门商人的意思是,要么全买下,要么就不卖。
这个单子上的货物至少价值二十万两白银,李肇基当然拿不出来,因此只能进入合作贸易的阶段。
由此,施罗宝又拿出了一个类似的单子,上面依旧罗列着货物和数量,但后面的价格却改了,比刚才那个普遍高了百分之五十以上,尤其是生丝,更是直接翻倍了。
而这张单子,就是把货物卖到马尼拉后的价格,李肇基仔细把单子放好,因为它价值连城。
对于商社来说,前往马尼拉贸易是一片空白,但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对此很熟悉,哪怕是母国与西班牙在开战,双方也没有完全中断贸易,所以这份价格表是极具参考意义的。
“商人们的意思是,他们把货交给你,你送到马尼拉,卖出这些个价格,超出的,就算给您的报酬,若是不足,那就需要您的商社给补上了。”施罗宝说。
李肇基把单子一折叠,直接放进怀里,说道:“我可不会这么蠢,我的合作办法是,我的船队负责运货,你们给我货物售价的百分之十作为报酬,至于这些货物能卖出去多少钱,你们派遣一个代表,前去马尼拉和西班牙人谈,我不参与。”
施罗宝显然早有准备,说道:“这样也可以,但报酬不能是百分之十,我们只能接受百分之五。”
“显然,关于给我的报酬,需要长时间的谈判的。我坚持百分之十,而总督阁下有充足的时间说服议事会的先生们。”李肇基满不在乎,他已经从各个细节察觉到,葡萄牙商人很希望与自己达成协议。
施罗宝说:“百分之七,这是最高的比例了。”
“百分之十,这是我的坚持,我想您还有其他的条件。”李肇基淡淡说道,他很清楚一点,商人们都是吝啬的,自己与他们也没有多少交集,谁能担保自己不会装了货就一走了之呢?
施罗宝感觉到头疼,他已经努力克制了,但还是让李肇基察觉到了迫切性。
施罗宝却不知道的是,在来之前,李肇基已经让人调查过,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好吧,可以是百分之十,但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在商船没有返航,带回来货款之前,您本人,必须在澳门,不能离开。”施罗宝说出了最后的条件。
意思很明白,李肇基作为人质,才能让商社与葡萄牙商人达成合作。
李肇基问:“你能保证,我在澳门期间,那位广东总兵不会派几个人来杀我,或者把我抓走。”
“只有五个人知道你在,我,费雷拉、神父,还有两位资深的议员。除了费雷拉,每个人都有至少价值六千明国两的货物在你的船上,我们.....嗯,用你们的话来说,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施罗宝说。
李肇基想了想,这间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施罗宝紧张的等待着,他希望李肇基答应,而且必须要答应,不然他无法向其他人交代。
此时的施罗宝无比紧张,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当他要绷不住的时候,李肇基说:“除非你能答应我的另外一个条件,否则我不能把我的安全交到你的手里。”
“上帝啊,你就是一个魔鬼!”施罗宝咬牙,声音从他的牙缝里钻出来。
他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李肇基这种谈判方式,永远是一环扣着一环,永远是掌握着主动权,永远让自己被动应对。
李肇基看着他难受的模样,颇为无奈,施罗宝好好发泄了一下,倾尽全力咆哮着,唾沫横飞,只不过没有费雷拉的翻译,李肇基是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一直等施罗宝发泄完,他才坐回了椅子,说道:“李先生,请你不要提出太苛刻的条件。”
李肇基哈哈一笑,询问:“你们和四姓海盗的联络渠道,我想用一下。”
葡萄牙人在珠江口混了上百年,最重要的就是和三教九流都能打好关系,不仅仅是依赖于大明朝廷,与海盗自然也有来往。
而反过来说,澳门也是海盗销赃的重要地点,一些东西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卖出高价去。
施罗宝与费雷拉相互看了看,费雷拉严肃问道:“李掌柜,您找四姓海盗是为了什么?”
李肇基倒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实话,他淡淡回应:“你们都清楚,我的手下里不少是当初被四姓掳卖的猪仔,他们和四姓有仇,作为商社的大掌柜,在某些时候,我需要作出为他们报仇的姿态来。”
“仅仅是如此吗?”费雷拉不愿意相信,他说道:“安静的贸易不好吗,非要招惹那群海盗干什么,他们只会让贸易变的糟糕。”
李肇基神秘一笑:“有时候,我就是需要让贸易变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