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河问:“大掌柜,能不能把那个吉田七郎给我,他会一些凯达格兰人的语言,有些用处。”
“可以,但如果他在驻守期间再做买卖,我授权你可以砍下他三根手指。”李肇基略微思索,对赵大河下达了命令。
五日后,淡水外海。
海浪拍打着沙滩,把泥沙和海洋生物卷来卷去,从不停歇。
税务专员卡尔站在沙滩上,感受着漫过脚踝的海水,观察这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充斥着绿色的陆地,河水从一片片树林之中流淌而出,各种绿色的植物中可以看到出没的动物,如果极目眺望,还能看到连绵不绝的山峦丘陵,茂密的森林呈现出深深的绿色,偶尔有一道白烟出现,想来也是一个土人的村社。
这片土地真是富饶啊,或许自己可以在这里建立一座城市,把蒙昧的土著用基督的教义拯救,或许这里可以成为一个新的总督区,亦或者自己取代那个愚蠢的保罗。
“把大伞立在这里,去那边寻一个高地,安下我的帐篷。”卡尔对自己的摩尔人奴隶吩咐说道,他坐在伞下,享受着沙滩和惬意的海风。
就在他端起一杯柠檬汁的时候,轰隆的一声炮响从远处传来,吓的卡尔手一抖,柠檬汁撒满了他的亚麻衬衫。
卡尔皱眉,扔掉了杯子,嘟囔道:“野蛮的家伙,只会用火炮和枪械,脑袋里长满肌肉和火药的蠢蛋。”
显然,卡尔抱怨的人是他的上司保罗。
船队在早上抵达,卡尔一看到这片美丽的土地,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岸享受清晨的沙滩,但却被保罗给拒绝了,他坚持派遣小船深入淡水河先行探查,一直到派出小船一个小时后,船队才尝试进入。
逆流进入丰水期的大河,对于风帆船来说是一个考验,有时候需要一天时间,因此卡尔选择先行登岸,在沙滩上欣赏美景。
当然,保罗麾下的船员经验丰富,用很高的操船技巧,就深入了淡水河,卡尔想着,晚上再去那座西班牙人建设的城,因为他早就听去年来一次的士兵说了,那是一座既丑陋又简陋的城市,用黏土、芦苇和木头建造而成,完全的军事用途,全无美感,而且四处漏风。
卡尔唯一期待的就是晚上在那座城里享受一顿烤肉,毕竟自离开热兰遮城,他已经四天没有吃新鲜的肉食了。
在这种期待中,在海风的抚摸下,卡尔很快进入了睡眠,偶尔传来的枪炮声,却是很远,且被海风撕碎,在已经习惯殖民地生活的他来说,就是一种特别的摇篮曲。
“主人,总督大人请您立刻登船。”摩尔人奴隶的声音惊醒了卡尔,打搅了他的美梦。
“滚!”卡尔怒不可遏,却连睁眼都欠奉,他只是拍了拍右侧大腿。
这是足以吓坏这个摩尔人仆役,因为在平常,那里会悬挂一根牛皮鞭子,而那是卡尔惩戒身边人的重要工具,这个奴隶就受过其无数的摧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卡尔感觉自己还能再睡一觉,但摩尔人奴隶焦急的声音传来:“主人,快点吧。再慢一些,我们就赶不上了。”
卡尔睁开眼睛,准备给奴隶一个教训,他的眼睛落在奴隶那张焦急的黑脸上,但是很快,就被远处发生的事所吸引。
在淡水河的河口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正在快速返回海洋,船上一片忙碌,火炮的炮门已经打开,而在更远处,三艘三桅杆的战舰已经排列成战列线,向南驶来,逼近己方的舰队。
荷兰舰队的速度更快了,两艘交通艇直接扔下,下帆和上帆开始收起,这是进入战斗的状态。
“嘿,等等我,我还没有上船。”卡尔直接跳起来,连靴子都来不及穿,一边喊一边奔跑。
在这里享受景色是一回事,被友军抛弃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前的状况已经很明确了,正在进入淡水河的荷兰舰队遭遇了一支不明身份舰队的袭击,很可能进入海战,而风帆时代的海战,持续几天很正常,只带来阳伞、美酒和糕点的卡尔,是无法与一个摩尔人奴隶在这里生存几天的。
“进入战备状态,分发弹药,所有人进入战斗岗位。”在荷兰舰队旗舰海牙号上,保罗已经下达了命令,他在甲板上快步走来走去,显示出他紧张的内心。
他犯了一个错误,派遣进入内河探路的小队没有回来,就急匆匆的让舰队深入大河,而显然中了敌人的计,那支小队并非深入了,而是可能被敌人伏击,而对手的舰队一开始就占了上风位,且列出战列线,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我要来,该死的!
保罗恶狠狠的骂道,但却又不知道骂谁,因为他已经观察到,对手舰队悬挂的并非西班牙人的旗帜,而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大旗。
这面大旗以蓝色为底色,上绣一条金首青身的东方龙,是他从未见过的旗帜,不知属于何方势力。
然而,荷兰舰队的反应还是太慢了,毕竟在河流之中完成转向是非常困难的,只有旗舰海牙号、马六甲号进入了海洋,而两艘小型亚哈特船,泽兰号与白鸟号则落在后面,最倒霉的是白鸟号,在手忙脚乱之中,直接搁浅在了河口出的沙洲上。
倒是两艘满载着物资的戎克船,一开始就落在了后面,没有进入淡水河,反而安然无恙。
“开炮,命令海牙号和马六甲号开炮。”保罗高声对身边的卫兵说道。
不多时,海牙号的舰长跑来,他说道:“总督大人,我们的火炮根本无法对准对方,开炮完全就是在打空气。”
“立刻开炮,船长,我们要把敌人吸引过来,这样白鸟号和泽兰号才有机会脱身,两艘戎克船才好离开。”保罗说道。
“船上,敌舰异动,正在收帆,炮门也关上了,上帝啊,我看到为首的敌船落下了船锚。”主桅杆桅盘上的瞭望手发出了惊呼之声。
保罗和船长二人立刻跑到了船艉楼的最高处,观察着身后的敌舰队,在众目睽睽下,那支舰队停在了淡水河口,把泽兰号和白鸟号堵在了河道里,保罗放下望远镜,问道:“船长,我们敌人在做什么?”
船长摇摇头:“这不对劲,总督大人,如果是我,我会先追上击沉两艘戎克船,然后再来与我们对峙,反正白鸟号已经搁浅,现在是三对三,他们还占据了上风向。”
保罗皱眉,而船长又说:“除非......不,这怎么可能,敌人怎么会放弃这么大的优势,他们筹划这么久,埋伏舰队,不就是为了胜利吗?”
“你在说什么,除非什么?”保罗不满问道。
船长说:“除非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不想和我们敌对。”
保罗陷入沉思,忽然一拳砸在了船尾浮雕上,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你说的没错,在这里,没有人愿意和我们做敌人,除了愚蠢的西班牙咸肉。只因为我们是伟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这片海域的主宰。”
这是一个东印,度公司的高管应该有的自信,正如保罗所言,在好望角以东的海域,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最强的海上力量,除了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屡次让他们受挫之外,在公海大洋之上,东印,度公司并没有对手。
当然,本地的势力击败过荷兰,比如这片海峡对面的郑家,可那也不是东印,度公司唯一的失败,就连六十万人口的广南都曾击败过东印,度公司。但是所有的失败都是在沿海不利于风帆战舰航行的水域。
东印,度公司至少拥有四十艘归国大帆船,那种大帆船排水量在一千吨以上,有些甚至在两千吨,普遍装备三十门以上的舰炮,略微改进,就可以到五十门甚至七十门。
这是因为,东印,度公司的归国船队,在必要的时候是要强闯多佛尔海峡,击败西班牙或英国舰队才能回国的。
而在历次的英荷海战中,东印,度公司的舰船都是主力,甚至可以作为旗舰存在。
这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称霸东方的底气,在远离大陆的地方,他们就是无敌的存在。
这一点,保罗很清楚,而李肇基也明白,这也是他选择在占据优势之后,表现出友好姿态的原因。
在东方水域,在远离大陆的地方发展,实力不够的时候,是不能与荷兰人为敌的。所以他的计划原本就是,给荷兰人一个下马威,然后谈判。
“转回去,我要看看,这不是西班牙人,又是什么人?”保罗咬着牙说道。
等两艘荷兰船转了一圈回到淡水河口的时候,发现不仅有三艘武装商船,还有密密麻麻的独木舟,围绕着三艘武装商船,来回转悠,散步在河面、海面之上,这让保罗一时愣神,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有独木舟靠近,保罗大人。”船长喊道。
一艘独木舟前来,这是土人把一整棵粗大的树木挖空了制造的独木舟,是本地土人的主要交通工具,独木舟上只有两个肤色较深的土人,划着船,中间则是用芭蕉叶盖住的东西。
荷兰人自然不会惧怕一艘独木舟,让其靠过来,船上的土人哇哇乱叫,说的话是荷兰人一句也听不懂的。
“把那个福佬头人叫来。”保罗说道。
很快,海牙号给戎克船发了信号,一个中年男人乘小船而来,他有着一张刚毅的脸,身后还跟着两个佩刀的汉子,他的名字叫郭怀一,是大员左近诸多华人的头人之一。
这次远征鸡笼,保罗倾尽全力,两艘戎克船里就有一艘属于郭怀一。
“你能听懂他的语言吗,郭?”保罗指着独木舟上的土人,问道。
郭怀一点点头,这让保罗吃惊:“难道这座岛屿南部与北部的土人说的是一种语言?”
“并不是,他说的是汉语。”郭怀一说道。
保罗问:“那他在说什么?”
“他说,有一位伟大的商社大掌柜,也就是三艘海上堡垒,哦,就是这支舰队的主人,得到了凯达格兰大巫师的认可,拥有了淡水河北岗的那座城,也就是西班牙人的圣多明哥城。
那位李掌柜是这片水域和城市的主人,要与你进行谈判。让你派一个人过去接洽,或者写一封信。”郭怀一说道。
保罗脸色震惊:“这支舰队是你们明国的水师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明国水师,其官衔不应该是掌柜,这似乎属于某个人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属于广东一个名叫东方商社,商社的大掌柜叫李肇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