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犹龙问:“赵先生可有把握劝动李肇基,似乎相对于官职来说,他更喜欢黄白之物。”
赵文及呵呵一笑,只能说道:“学生也只能是勉强一试,谈不上什么把握。”
作为一个幕僚,赵文及说话还是很漂亮的,给沈犹龙留下了充足的面子,实际上,他不是谈不上把握,而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就连刚才说什么进入总督标营是好前程这种话,也只是说来听听的。
事实是,进入沈犹龙的总督标营为官,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好前程。
与林察这类地方卫所世家出身的官将不同,总督沈犹龙是朝廷派遣的流官,其虽然有权力建立自己的标营,但当他失去总督之位的时候,所属各营就要解散了。
李肇基又不是卫所出身,若是所处标营解散了,便是再无倚仗,到时候哪里有什么活路呢?
因此,在赵文及看来,李肇基或许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所以才不愿意要什么官职,一口咬定那两艘洋船。
“赵先生......。”外面响起了书吏的声音。
赵文及走到房门外,与书吏说话起来。
沈犹龙剥着荔枝,听到赵文及说着话,听的并不真切,却也听出他的讶异神色。
“赵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沈犹龙眼见赵文及走来,微笑问道。
赵文及说:“东翁,陈平回来了?”
“呀,他终于回来了。”沈犹龙分外高兴,说道:“人在何处,快些让他进来。”
赵文及却是有些为难,沈犹龙见他如此神色,于是问道:“赵先生,你怎么这般模样?”
“陈平似乎受伤了,而且在县衙门外,他来拜见的时候遇到了李肇基的亲随,却是打了对方,如此放浪,实在是有些过了。”赵文及说。
沈犹龙微微一愣,在县衙门前打人,确实少见,而且打的还是李肇基的人。
沈犹龙思索一会,问道:“陈平可知道那人是李肇基亲随?”
“书吏说,就是因为知道那人是李肇基的亲随,陈平才是要打人的。说是陈平先是回了广州,听闻自己被您擢拔为了千总,立刻前来新安县谢恩,还给了门房好些钱财,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恰逢此时,李肇基的亲随前来,陈平听闻那是李肇基的手下,立刻就打,把那人打跑了才作罢的。”赵文及说。
沈犹龙直接摇头:“你且先莫要怪罪,陈平如此,定然是有什么内情,让他进来说话。”
不多时,陈平被请进了沈犹龙所处的书房,进入其中,陈平立刻行了大礼,沈犹龙对其颇为热络,说道:“快些,给陈千总搬个椅子来。”
“大人面前,哪里有卑职的座位。”陈平低头说道。
沈犹龙却是忽然冷了声音:“怎么没有,你在县衙门前就敢打人,打的还是李肇基的亲随,你可知道,那李肇基如今就在本官幕中工作?”
陈平大骇,跪在地上说道:“卑职实在不知,卑职若是知道,不论多恨那李肇基,也不敢打他的亲随啊。”
沈犹龙听到恨这个字,立刻来了兴致,说道:“民间都传言,是你陈平和东方商社的李肇基一起攻克了四姓海盗囚禁百姓的外伶仃岛,你二人并肩作战,理应有些情分才是,如何谈得上恨字呢?”
陈平立刻说道:“总督大人容禀,卑职认识李肇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厮惯是阴险,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以此牟利。当日卑职探明海盗把百姓囚于外岛,恐送回消息延误战机,不得已才与李肇基携手的。
谁料这厮,一上岛就四处劫掠,若非卑职第一时间杀了贼首,怕是还要多折损不少,即便如此,随卑职出战的十余兄弟也只剩五个人。卑职如何不恨他呢?”
“他到底不是官军,做事上粗略些也是有的。日后你多提点他就是,本官已经决定,升你为千总,让李肇基做你的副手,你尔等都在本官标营之中做事,如何?”沈犹龙问。
陈平连续磕头,先是谢恩,又是说道:“总督大人,李肇基这种小人,万不可收入标营之中。这厮狼子野心,他日若是得势,必成祸端,我大明沿海,一个郑芝龙就已经尾大不掉,若是再来一个,如何得了?
提拔李肇基,绝非我大明之福。”
沈犹龙眼见陈平如此说,却是感觉陈平这个人更为可用,也更确信了要除掉李肇基。
沈犹龙却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向赵文及,他知道赵文及一向对李肇基很看重,虽说也有警惕李肇基的想法,但更多的还是认为李肇基可用。
“陈平,你休要在总督大人面前胡说。”赵文及出言斥责:“这段时日,李肇基在幕中为总督大人办理饷务、处理夷狄,很是得用,也是为朝廷,也总督大人立下功勋的,你纵然有功,也不能目中无人,恶语中伤。”
陈平跪地,恳切说道:“那李肇基所为,定然是为了自己,他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沈犹龙淡淡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李肇基,他可是有功之人。”
“杀,不杀便是留下祸患。”陈平说。
“本官说了,他是有功之人。”沈犹龙又说。
陈平抱拳:“今日之功,都是他进身所用,日后地位越高,祸患越大,怎能因为一点微末功劳,就培养这么大的祸患呢?”
说着,陈平又是跪下,恳切说道:“卑职早就听闻,总督大人仁德明义,李肇基纵有一点功劳,大人也要厚赏,让大人杀一有功之人,实在有违大人的忠恕之道。卑职愿为大人行万难之事!”
沈犹龙呵呵一笑,心道陈平不会是林察亲兵出身,更不愧是被林察收为义子的人,德性都是一个样的。
“你说的这些,本官只当是乱风过耳了。你先去办标营军务吧,至于李肇基,本官暂也没有想把他怎么样,且再看看,你也替本官看顾他些,莫要让他真的成了什么大患。”沈犹龙对陈平说道。
陈平连忙争辩:“总督大人,卑职方才说的有关李肇基的话,都是肺腑之言,都是为大人,为朝廷考虑。”
沈犹龙摆摆手:“你不要再说了,容本官好好思量一二。
对了,你且去跟林察说,他收你为义子的事就此作罢,你还姓陈,日后就是本官的左营千总,与他林察无关了。”
陈平当即谢恩:“多谢大人栽培,卑职日后定为大人效死。”
待陈平退下后,沈犹龙问赵文及:“赵先生觉得这陈平说的可有道理?”
赵文及一时语塞,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学生终究认识李肇基不过旬月,而这人一看便是多谋之人,未必能看透。”
沈犹龙哈哈大笑,心道陈平这次出现,倒是让执拗的赵文及有了改变,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发挥了作用。
赵文及眼见沈犹龙笑了,问:“那东翁怎么安置李肇基呢?”
沈犹龙呵呵一笑,端起了茶杯:“却也等到英吉利红毛处理完毕再说了。”
破院之中。
“陈大哥说,总督大人应该是信了,已经任命他为标营千总,还让他监视您。现在大哥已经去见林察了,按照您的吩咐,装出很嚣张的模样。”赵大河认真的把陈平要说的话复述给了李肇基听。
李肇基微微点头,脸色却阴沉下来,他派陈平去试探沈犹龙,现在看来,沈犹龙确实是要对自己不利了。
思来想去,李肇基对赵大河说:“去跟刘顺说,让他收拾一下,若郑福松今日不来请我,咱们连夜离开,这里已经是是非之地了。”
赵大河刚要去办,就听到院子另一侧传来几声鸟叫,这是在呼唤李肇基。
李肇基连忙出去,站在院墙边上,听对面刘顺说话。
“大掌柜,郑福松亲自来了。”刘顺说道。
李肇基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他看向赵大河,说道:“大河,身上可有酒?”
“有,陈大哥来时带了一壶。我等在这里值守,不敢饮酒,怕兄弟们偷喝,我藏在厨房的火坑里。”赵大河说着,立刻取来。
李肇基接过酒壶,先是喝了一大口,又是把剩余的酒水洒的身上都是,才是借助大树,翻墙到了租来的院落哪里。
因此等郑福松进入房中,看到的是醉醺醺的李肇基,他正迷离着眼睛,一双筷子和落在桌子上花生米较劲。
“李兄,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郑福松看到李肇基如此,顿觉心中歉然,问道。
李肇基甩掉筷子,大声说道:“我李肇基有志难伸,有志难.......。”
说着,他站起来,却是踉跄落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你们看着作甚,快些去煮些醒酒的汤品来。”郑福松骂向身后的亲随,吓的那些人连滚带爬的去了。
郑福松扶着李肇基坐好,叹息说道:“都是我对你不起,原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