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郑福松手里的杯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喝道:“四叔,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样做,把我爹当什么人了,把我郑家当什么了!”
郑鸿逵脸色微变,他理解郑福松的愤怒,一直以来,郑福松认为他爹是忠义之人,但当沈犹龙提出要合并两省船引时候,郑芝龙拒绝了。拒绝帮助对自己有恩的人,这是不义。
而若再借款给佛朗机人,而不是直接为朝廷捐款,那便是不忠,那郑芝龙就是奸臣。
郑鸿逵叹气一声:“福松,你爹若是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郑福松喝道:“不可能!”
郑鸿逵知道自己侄子刚直,看向李肇基说道:“李先生,你以为呢?”
“郑四爷说的是,郑芝龙就是郑芝龙,不因为他的儿子以为什么就发生改变。”李肇基淡淡说道。
郑鸿逵冷哼一声,对李肇基对郑家不恭敬的态度感觉不满,但现在一切还需要他来打理,于是说道:“李先生,我的提议如何?”
李肇基则是看向施罗宝:“施罗宝阁下,还需要你给一个确定的答案。”
“施罗宝,同意吧,不然你们会失去郑家的友谊。”郑鸿逵说道。
显然,这已经不只是澳门佛朗机一家的事了,还涉及到郑家。
一直以来,荷兰东印,度公司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关系都相当不错,在这次英葡合作之前,两家东印,度公司一直合伙在东方争夺葡萄牙的殖民地,这一点,郑家是清楚的,正是因为这一点,郑鸿逵才会促成现在的会谈。
而当得知英吉利人要向荷兰人借款后,郑鸿逵的态度就变的更为坚决和主动。
原因更简单,郑鸿逵清楚洋夷之间商业合作那一套,荷兰红毛夷早就觊觎大明的市场和产品,几十年来,一直希望与大明直接通商贸易,这是一个好机会,荷兰人肯定会贷款给英吉利人,甚至英吉利人不用还,仅仅是把自己在大明的通商口岸向荷兰人开放就可以了。
这恰恰是对郑氏海商集团对大明对外贸易秩序的直接挑战,郑家一直垄断这一点,即便是佛朗机人现在也要通过郑家对外贸易,这是郑家的财源,英吉利人如果获得通商特权,仅仅是打开一个口子,而如果涉及到荷兰东印,度公司,那就是全面的挑衅了,郑家不能接受这一点,郑鸿逵甚至自己就可以决断,因为他知道,郑芝龙一定会支持这样做的。
施罗宝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得罪郑家比和英吉利分享大明通商权还要严重,后者仅仅是利益受损,而前者直接威胁到澳门的存亡。
“好,我答应了,但是请郑四老爷安排得力的人前往澳门,我需要郑家的代表出面,协助我说服澳门的议事会。”施罗宝说道。
郑鸿逵点头:“这没问题,这一次我来,是奉命为你们捎带货物去长崎的,我可以亲自去一趟澳门。”
施罗宝同意后,郑鸿逵则看向李肇基说:“那么李先生有把握说服总督大人停止与英吉利的通商合作吗?”
李肇基摇头:“没有这个把握。”
“澳门可以出十二万两,比英吉利红毛多两万。”郑鸿逵增加自己的筹码。
李肇基笑了笑,提醒道:“郑四爷,总督大人的名声可不是用钱衡量的。”
郑鸿逵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与英吉利通商,是沈犹龙亲自决定的,而作为一个士大夫,不可能公开为了钱而毁约。而郑鸿逵却没有把握去说服沈犹龙,虽说郑家与其没有撕破脸,但因为拒绝两省船引合并,沈犹龙已经对郑家颇有微词了。
李肇基眼见郑鸿逵不说话,对他说:“郑四爷,你们只需要把钱准备好就行,等英吉利人完蛋了,把答应的钱款送去总督府,就行了,其余的事,交给我去办。”
“那你为什么刚才说或没有把握说服总督大人?”郑鸿逵脸色大变,感觉李肇基在戏耍自己。
李肇基双手抱胸,淡淡说道:“我确实没有把握,但这件事根本不需要说服总督大人。”
“你的意思是,说服林察?”郑鸿逵说。
李肇基眯眼:“这您就不需要多虑了,准备好钱款,等待结果就好了。”
“你有把握?”
李肇基说:“我与英吉利红毛有血仇,这一点人尽皆知,为了大局,为了朝廷能筹银剿贼,我愿意放下私仇,为其通联。但既然郑家和澳门佛朗机人能为朝廷捐饷十万,那公事已全,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敌人。”
眼见郑鸿逵皱眉,李肇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当初用我这颗脑袋承诺为总督大人剿贼筹饷十万,现在我亦用这颗脑袋向你郑四爷承诺,只要你的钱到了,英吉利人也就完了,通商之事亦会结束。”
“好,就凭你这话,我郑鸿逵信你一回。”郑鸿逵一杯酒饮下,豪气说道。
李肇基抱拳说道:“今日叨扰大家,吃了一顿酒,还全公私两账,可谓幸事,我敬大家。”
郑鸿逵与李肇基碰杯之后,说道:“我也没想今日结交了李先生这等豪杰,哈哈,前些时日从福建来时,带了一对江南的瘦马来,容貌算是上乘,更是知道冷暖,李先生这次带回去,日后伺候你起居了。”
明朝民风奢靡,江南尤甚,便是有人收纳贫寒的幼女,施以**,教习琴棋书画歌舞乐曲,称之为瘦马,长成之后,或卖与豪富之人为妾亦或者卖到秦楼楚馆其中。
而其中不少出挑之人,便如后世鼎鼎有名的秦淮八艳,其中柳如是已经嫁给了郑福松未来的老师钱谦益,算是登堂入室了。
说起来,瘦马拥有的可不只是姿色,更是才情与学识,因此价格很是不费,动辄以千两银子计,郑鸿逵买来,也不是自己享用的,原以为自己这次带着郑家大公子出来,可以让其侍奉自家侄儿,只是没想到郑福松不好女色,并未接纳,今日郑鸿逵便是许给了李肇基。
李肇基闻言,却是呵呵一笑:“不敢不敢,李某是个粗人,不敢承如此大礼。”
“俗话说,羞刀难入鞘,我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的。”郑鸿逵说。
李肇基依旧摇头,他现在草业初创,事事要亲力亲为,更是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哪里有精力应付女人。
说起来,顾锦娘也是颇有才情美色的,李肇基不也是托郑福松送其归乡吗?
李肇基见郑鸿逵坚持,他无奈说道:“既然郑四爷如此,也不好抹您的面子,只是瘦马到我这里,如何处置,四爷莫怪。”
“哈哈,你便是拿去赏人,我也无话可说。”郑鸿逵笑道。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经是午后了,游舫便是靠向了岸边柳树之下,而酒宴过后,船上仆妇摆上茶水、果盘,供人消遣,李肇基与其余人等闲聊不断,只有郑福松气闷异常,一言不发。
郑鸿逵劝说:“福松,当着贵客,你怎生如此轻慢?”
郑福松起身,躬身施礼:“李兄,是在下无礼,尽然靠岸,便是退下,以免扫兴。”
李肇基也起来,随郑福松一起走下二楼,与他说道:“郑公子此次出来,显然对自己的父亲和家族有了新的了解吧。”
郑福松不欲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父亲和家族的不是,微微摇头,不想说话。
郑鸿逵跟着出来,说道:“福松,你越发放肆了......。”
李肇基摆摆手,笑着搀起郑福松的手,说道:“郑公子年轻气盛,也未必是错。方才四爷也说了,你我颇有类同之处,尤其是志趣相投,这样吧,过几日李某邀你出来消遣,做些忠义两全的事,可好?”
“做忠义两全的事,只为消遣?这是什么事?”郑福松不知李肇基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肇基呵呵一笑:“那郑公子就别问了,也就三五日功夫,我亲自去邀约。”
郑福松点点头:“好,李兄,如此说定了。”
郑福松下船,李肇基送他,却是听到树下传出一阵琴鸣之声,原来,游舫停靠的在一片花圃侧畔,柳树成荫,紫檀为林,红楼主人白墨已经在林中摆下琴瑟,弹琴奏曲。
郑福松听到琴曲,却是笑了,说道:“李兄,那是人家船主在邀你去呢,你可是让人家好生没面子。不过,白墨姑娘琴曲相约,怕也是自作多情了,李兄怕是不会去。”
李肇基尴尬一笑,刚要称是,却又想起一事来,说道:“这话却是错了,我到人家游舫,也该见见此间主人,郑公子,烦劳你引见一二。”
“呵呵,你们年轻人的道道,我就不参与了,饮酒去了。”郑鸿逵扔下一句话,笑着远去。
郑福松却是摇摇头:“君子成人之美,人家明明是邀你,我去作甚?李兄,白墨姑娘虽然人在红楼,但却心有志向,并非寻常伶人,李兄可莫要轻薄了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