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码头的时候,海述祖和陈六子过来询问情况,李肇基笑着说道:“李叶荣想着用林察的虎皮,白要我们些干股。”
“这是好事啊。”海述祖当即说道:“这李叶荣管着总兵林察在澳门的买卖,在广州和澳门都吃得开,搭上他这条线,往后做买卖便利的很。”
“是啊,所以我约了他过几日再谈,海先生,到时候一起来。林察的虎皮我要,海忠介公家的幌子我也想挂。咱们把干股一分,日后快快乐乐的做买卖就是了。”李肇基笑着拍打海述祖的肩膀。
海述祖立刻声言不好意思,但明显已经动心,干活也就更卖力了。
陈六子笑嘻嘻的旁观了一切,无奈摇头,他对李肇基太了解了,这位大哥根本就不是想安稳做买卖的主。
显然,海述祖在澳门相当有影响力。其实在这一次下南洋之前,海述祖主要生意就是往来于琼州、澳门和广州的这条航线上。下南洋是因为搞到了船引和澳门经济不景气的缘故。
海述祖协助东方号靠岸,与税官打了招呼之后,当真就以五百比索的价格缴纳了关税,一个比索约含白银24.3克,相当于八个里亚尔,这是已经相当优惠的价格了。
不仅关税,海述祖还为东方号租赁了合适的仓库,用以储存货物。当一切完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李肇基把一个盛满一百个比索银币的大皮袋子递给了海述祖。
海述祖打开一看,白花花的全是银元,这些银元大部分并不规整,有些甚至厚薄不一,那是因为生产这些银币的墨西哥钱币厂并非采用压铸工艺,而是采用切割工艺。
那就是把冶炼好的白银铸成一根粗细差不多的银棍,然后像切萝卜片一样,切成一块块的银元,之后压上图案和生产者的符号,就可以流通了。
但即便如此,在整个世界上,也是与杜卡特金银币一样是最为流通的货币。
“李掌柜,您这是?”海述祖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李肇基要把自己当小厮一样使唤,扛着这么多银子去采买。
李肇基呵呵一笑:“海先生,这是您的提成啊。”
“提成?”海述祖不解。
“一百个比索。”李肇基微微点头,说道。
“按规矩也用不了这么多呀。”按照一般规矩,也就拿百分之十,海述祖帮李肇基省了三百个比索,现在拿三十个就够了。
“应该的,在这里,咱们商社还是挂您的名。海忠介公,就是块金字招牌。”李肇基笑嘻嘻的说道。
海述祖知道,李肇基很早就拿他们海家的名字在外面招摇过市了,但给好处却是第一次。
按理说,海述祖并不在乎一百个比索,但今时不同往日。李肇基给钱,就是一个姿态,说明是要和他友好相处的。除此之外,他海述祖是真的缺钱。这一次下南洋,他是把家底都凑上了,却最终落得一个人财两空。
更重要的是,坑了几十个海客,这下连琼州老家都不敢回,虽然在广州有些产业,但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海述祖回广州生活,也是要钱的。
海述祖抱着钱袋子问:“李掌柜,你就不怕我有了钱,悄悄离开?”
“哈哈,海先生,这次来澳门就是送您回家的。您也知道,我的东方号无法往珠江口深入,唯一能出入的,也就是这澳门了。”李肇基耸耸肩。
两个人安排完货物,并肩走在路上,一直到了一个路口。
“嘿嘿嘿,都远一些,我们又不是开施粥棚子的。我们东方商社,是招募有技术有才能的人。”在路口的一处棚子下,海述祖听到了刘顺那粗豪了大嗓门。
在棚子旁的大旗杆上,挂着一个白灰写作的招牌,上面就两个大字——招工,而围着一大群人。
“都听好了,我们招木匠、铁匠、船作......这些有手艺傍身的人。工钱起底就是每个月三个比索,你要是手艺好,五个比索也是有的。”刘顺两个手把银元哗啦啦的淘换着,惹得一群人眼睛放光。
上百人往里拥挤,有人高呼:“你们是什么人,不像是本地的人,我们跟了你们,去哪里做活?”
“自是去我们商社了!”刘顺回答说。
“你们商社在哪里?”那人又问。
刘顺嘿嘿一笑:“那却是不能跟你们说,看到港口新来的那艘船了吗,就是我们商社的商船。”
“哈哈,连地方都不肯说,怕是赚了我们的人,卖去南洋做苦力吧。”人群中有人喊叫起来。
刘顺当即跳下桌子,抓住那人的脖颈拉了出来:“大你的狗胆,敢污蔑我们商社做猪仔生意,该死!”
刘顺倒也没真的打,却要给捣乱的家伙一个教训。
而海述祖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刘顺吃瘪,在东方号上和内伶仃岛的时候,他就被这个糙汉看押,没少吃了他的亏。此时看刘顺吃瘪,心里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他也知道刘顺在干什么。
澳门是一个繁荣的港口城市,因为相继失去了马尼拉、长崎、果阿和广州四大贸易伙伴,澳门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没有离开的人也过的穷困潦倒。
东方号一靠岸,为什么那么多扛包的力巴涌过来,就是因为好久没活干了。
李肇基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感觉是个大好机会,澳门有几万人,港口谋活的,就不缺有手艺的人,这些人个个都是宝贝,此时都挣扎生存,最是好收买了。
于是他立刻派遣刘顺以商社的名义来招工,优先招收有手艺的人。
海述祖笑嘻嘻看着,心道刘顺与刘利虽然是亲兄弟,但着实差异巨大。刘利胆子确实小些,当兵打仗不堪重用,但做事却很认真细心。自靠岸之后,一应活计都是他与海述祖料理的。而刘顺便是个莽夫,招工能招到和求职的人打起来,也是少见了。
就在海述祖幸灾乐祸的时候,刘顺看到了他。
若平时,海述祖一定避开他,因为在商社这群人里,唯一会对他饱以老拳的就是这个莽夫了,海述祖宁可惹李肇基,也不敢惹这个家伙,毕竟他那脾气数火药的,惹炸了,自己是真要挨揍。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李肇基刚给了自己提成,又许了自由。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肉票了,李肇基又在自己身边,刘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自己。
想明白这些,海述祖没有躲,但他却不知道,这就是李肇基安排的一个局。
刘顺扑过来,却是没有打人,而是直接抓住了海述祖的手腕,又拉又推,把他弄上了桌子。
“你们这群怀疑老子卖猪仔的,看好了,这位是谁!”刘顺大声喊道。
这些人中一个银匠喊道:“哎呦,这不是琼州的海老爷了,有日子没见了。”
他这一嗓子,很多人也都认出了海述祖,至少也听过他的名字。海述祖立刻抱拳拱手,他经商多年,知道这些匠人别看不起眼,个个有手艺,关键的时候,都要靠他们,平时也万万得罪不得。
刘顺搂着海述祖的肩膀,以往二人的关系就像猫和小狗,现在刘顺却把海述祖当媳妇一样搂着。刘顺说:“对,这是就是琼州的海老爷,也是我们东方商社的大东家。
你们这些说我们卖猪仔的,就是个个瞎了眼。我们东家是海忠介公的嫡孙啊,知道谁是这位海老爷的爷爷么,那是海青天呀,当年海青天为老百姓做主,与贪官污吏抗衡。作为他的孙子,难道会做出卖猪仔这种事吗?
不能够啊!
咱们海老爷叫什么,海述祖啊,述祖何意?《说文》有言,述者,循也!遵循之意,海述祖之名,便是遵循先祖的意思。听听这个名字,咱们海老爷就是要听海青天的,哪里会做卖猪仔的事!”
刘顺这话在海述祖耳边炸响,当时海述祖脸都绿了。
李肇基招人去哪里,不就是去内伶仃岛吗,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现在挂自己的名字招工,将来肯定自己要吃亏的。
但他被刘顺搂着,如何挣脱的了,只能强挤出一丝笑容配合着,当他在人群中看到李肇基的时候,发现这位李掌柜瓜子嗑的飞起,在那里喝茶看戏呢,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刘顺一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的莽夫,怎么介绍自己的名字还用起了《说文》,还循也,这文绉绉的话能是他知道的?还不是李肇基这个坏种教的!
好嘛,难怪给我一百个比索,原来卖的是我海家的名声!
原来是先给一个甜枣,再给一闷棍!
有琼州海忠介公做背书,很多人立刻信了,尤其是一个木匠,听到招工,连家伙事都带来了,看到海述祖,说道:“海老爷,您是不是要造船呀,前年您来招工匠,便是说要造船下南洋,当时我忙着大炮台的活,没受您的恩赏,这次怎么也要给小人一个机会吧。”
“是有这么个事,看来海老爷是下南洋回来了,挣大钱了。”
“海老爷,我是澳门最好的铁匠,船上的铁件,不论咱们明国船还是洋人的船,只要拿出样子,就没我打不出来的。请您万万要赏小人一口饭吃......。”
众人议论纷纷,直接开始报名了。
他们却不知道的是,前年海述祖却是来招工造船,今年也把船造出来了,也当真下了南洋,但那艘船已经沉了,还把这位海老爷三十四个合作伙伴一同送进了海底。
眼看局面打开了,刘顺带着海述祖跳下桌子,脸上挂着笑,低声在海述祖耳边说道:“姓海的,你最好帮着老子把掌柜的交给的任务完成,不然老子把你腿掰下来,塞进你屁股里。”
“阿顺,不要对海先生无礼。”李肇基走过来,笑着说道,却没有任何解救的意思,又说:“平日里,你照顾海先生颇多,海先生知恩图报,如何会不帮你?”
海述祖脸都绿了,心里骂道:“我顶你个肺呀。”
心里再不爽,面子上一句硬气话不敢说,海述祖坐在那里,帮着料理文书事务。
李肇基拉着刘顺,掏出几个银币递给他:“阿顺,干的不错,奖励你的。”
“我还以为,我就能打打杀杀。”
“各人有各人的用处嘛,能降住海述祖的,也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