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基神色凛然:“若不以大业为先,何以敢叫东方之名?若不以大业为先,我怎有脸做你们的头领?”
陈六子点头,对众人作了个团揖,礼数到了,方说道:“诸位可赞同大哥的话?”
话已至此,众人可不会去当讨厌鬼,纷纷称是。
陈六子继续说道:“若以大业为先,那就只能只用商社之名,不能行商社之实。所谓商社,不过是商人合伙一起做买卖的地方,凡事和用人都是求利。利字当头,谈不上大义大业?
譬如杨二兄弟,此次加入我们,若我们是商社,那杨二率兄弟加入,也就是入股罢了。”
杨彦迪闻言,脸色大变,眼睛瞪的溜圆,正色说道:“我杨二并非口不言钱的伪君子,说实话,自十四岁杀官落草,这些年就想求个荣华富贵。但本领实在有限,这些年打拼搏杀,也就落得肚圆,还不能保兄弟万全。
这次来投,是仰慕头领的仁义大德和本事心胸。但凡头领为我们兄弟报仇,杀四姓,灭海盗,那今后我们就全凭头领驱使。但若说我是来入股分利的,那却是非我意了。此情,望头领和诸位兄弟都明白,若是怀疑,杨二我断不能从。”
“好,我便说我大哥有识人之能,断不会收纳一个贪财小人。”陈六子抱拳,继续说道:“若咱们只是用商社的名,那却不能用商社那些分利的规矩,须得上下一心,号令统一才是。
我这话,却也不是说让大家甘愿贫苦,诸位想来也看到了,我大哥何其豪爽,何时亏过咱们大家?”
李肇基微微颔首,对陈六子的话很是满意,他之所以立商社而不是开山寨、水寨,就是希望能披个百姓、衙门都能接受的外衣,以后通吃黑白两道。若大家真以为是商社了,那就全无规矩,上下不一心,如何能成事?
陈六子此时把话说开,最是完美,省的日后杀鸡儆猴,杀人立威了。
刘明德连忙说道:“六子这话说的很对,我刘明德在珠江口混了这么些年,论心胸,论志向,论能力,哪里有一个比得上头领的。再者说,我们这些人,命都是头领救的,哪里有脸伸手要股要权?”
“对对对,日后全凭头领吩咐。”
“是啊,头领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众人纷纷赞同,确定了李肇基的无上权威。
李肇基哈哈一笑,拍拍陈六子的肩膀,说道:“六弟的话,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了,先小人后君子,这也是咱们弟兄襟怀坦**。诸位,举杯,吃了这杯酒,刚才的不愉快可就一笔勾销了。”
众人纷纷饮酒,李肇基说:“既然咱们有了商社,日后这头领的名号就别用了,诸位兄弟在人前叫我掌柜,如何?”
“那是,作戏就要做全套。叫什么无所谓,关键看咱们干什么。”当下就有人说。
李肇基招呼众人坐下,又是吃用了一会,继续说道:“商社立了,规矩慢慢定,咱们先计划下一步。咱们商社要在珠江口立足,要为内伶仃岛上这些同道同胞报仇,就容不得他四姓海盗继续为祸一方。
下一步,就是铲除四姓,扫清海盗,为弟兄们创下一番基业。”
这话说的豪情万丈,杨彦迪却是瞪眼问道:“掌柜,就靠咱们这些人?”
李肇基重重点头,认真的模样让杨彦迪更是狐疑,心中想李肇基也太过不自量力了,一艘洋船能横扫四姓海盗上百船,数千人马?
还是说这位掌柜的远道而来,对本地形势不太了解?
“那掌柜的计划怎么做呢?”杨彦迪又问。
李肇基随口应道:“听说四姓海盗现在盘踞在香港岛,是也不是?”
从杨彦迪口中,李肇基渐渐能还原出珠江口发生的事,广东总兵林察扫海,既是逢迎上官,也与海口私通,攻打内伶仃岛,就是为了吞并这座走私集散地的财富,四姓海盗肯定提前得到消息保全主力,还要从贩卖人口上分一杯羹。
杨彦迪点头后,李肇基说:“彦迪你加入后,我麾下兄弟便有百人,这艘东方号也极为坚固,我准备待大家吃饱喝足,休整完毕,直扑香港,与四姓海盗拼个你死我活!”
“这.......。”杨彦迪感觉这怎么都不像是李肇基能说出的话。
在杨彦迪眼里,李肇基谈吐不凡,颇有谋略,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简单粗暴的决断,又有刘明德这样的广东佬在身边,更不可能是对四姓海盗的实力不了解,他仔细思考,脸上表情变幻了几个来回,才是说道:“掌柜的,您这话里必有深意,明说吧,您有何良策?”
“什么是良策?诸葛亮巧借东风,与鲁肃吃肉喝酒,笑语中借来十万箭矢,谈笑间八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这算是良策吧。”李肇基问向众人。
众人点头,李肇基则是说:“可我李肇基少谋寡断,想不出这等欢声笑语间就能制敌灭贼的良策。”
一干人相互看看,他们更想不出来,但也觉得,就算没有良策,也不能直接拿命去拼吧。
而李肇基又说:“但我心里也有良策,那良策须得卧薪尝胆,须得念垢忍辱,须得平心定气,须得三思而行。若能做到,便可救被掳百姓,也能灭四姓海盗。”
“掌柜的,那是怎么个做法?”杨彦迪问。
李肇基反问:“杨兄弟,我且问你,若我把你带到四姓海盗面前,为了日后杀他们,你能否先装作若无其事呢?”
“这.......。”杨彦迪犹豫了。
“你若面带恨意,顿起杀心,那就是坏了我的良策,咱们便是主动送菜上门,自寻死路了。”李肇基正色说到。
杨彦迪也是不傻,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要我卧薪尝胆啊。”
“你若做不到,不如先不示人于前。有机会,我定让你亲手斩杀四姓。”李肇基说。
“掌柜的让我做缩头乌龟?”杨彦迪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李肇基摇头:“哪里,恰恰相反,彦迪你的责任重大,我希望你能在这里立下营寨,训练商社的弟兄,现如今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可成不了什么事。我带一部分人先去探探虚实,哪日需要开战,便是你杨彦迪横刀立马的时候。”
“好,我杨彦迪此番是势穷来投,掌柜的诚心待我,我若还有坚持,那才是没心肝的,此战,全听您差遣。”杨彦迪拍了拍胸脯,当下答应下来。
啪!
一盏银制酒杯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看着满地乱滚的酒杯,郑廷球的脸黑到了极致,他感觉盛满他胃囊的不是酒水,而是胆汁。
相对于四姓海盗的其他三支,郑廷球实力最弱,人也最年轻。他是最近十年才崛起的,凭借心狠手黑,把三姓海盗变成了四姓海盗,与其他三姓,或是疍民出身,是地头蛇,或在陆上有官场、士绅背景不同,他郑廷球是无依无靠,而且这个姓氏给他带来的麻烦多于便利。
他姓郑,还是个海盗,很容易就联想起闽海王郑芝龙,珠江口的海盗圈子传言,他郑廷球就是郑芝龙的私生子或者侄子,派来卧底的,将来配合郑芝龙一统闽粤水域,吞并其他势力。
因此,珠江口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都对他警惕疏远,这次进攻内伶仃岛,若非他在另外一个头领身边安排了探子,他这一伙也要被闷在岛上被消灭了。好容易入了伙,约好共同发财,但却又被摆了一道。
“该死的石壁,你们统统该死。”一拳砸在桌上,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啦声。
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次内伶仃岛抓来的人,其中值钱的年轻女人全被其他三姓分走了不说,人还未出卖,那广东总兵林察又要来分一杯羹。
原定‘猪仔’四姓均分,各自售卖,各赚其利,但林察却要收一份保护费,派了心腹来,说好的,四姓均摊这笔保护费,但其余三姓与那总兵心腹合伙做局,他郑廷球承担了其中一半还多,虽说从探子口中得知了真相,但其余三家众口一词,他又能如何?
“头领,有人来找您。”门口凑进一个脑袋,小声说道,作为他的手下,知道此时老大心情不好,而且喝了酒,惹怒了,是要杀人的
“什么人?”
“是个通译。”
哗啦一下,郑廷球把桌上的酒菜扫到了地上,骂道:“那群佛朗机人也都是该死的贱种,狗日的.....。”
郑廷球骂个没完,平日里,他就与澳门的买卖中没少被占便宜,这还不算完,此次内伶仃岛抓了三千多猪仔,虽说都是抢手货,但猪仔也是要吃饭的,越早卖出去,越早获利,而论起购买能力,珠江口无人超过澳门的葡萄牙人。
当然,他们也是二道贩子,买了人,是要卖去马尼拉的。
可其余三家却把这个门路垄断了,逼的他派船去大员港找那里的荷兰人,舍近求远也就罢了,没想到三家也找去了,谈好的价格也被恶意的竞争给降了下来,又是损失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