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走廊那边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借着大门的光线和自己的判断,田万章知道已经很晚了。那个门先后已经打开过四次,每次他都以为是给自己送饭,可每次都是鬼子交班时的例行巡逻检查。
“妈的,真是够狠,一天不送东西,也不送点水,要饿死我呀。”田万章心里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重新坐在地上。到了晚上,四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凉意,他缩了缩脖子,把衣领竖起,蓦地心里一动。
衣领里有一根细钢丝!
这是他为暗杀汉『奸』叛徒特意准备的。自己竟然差点忘了。顺着衣服往下『摸』,又『摸』到小拇指头那么大的一块硬东西。这是自己携带的一点经费――黄金。原先身上放着的几块大洋,早已被搜走了。
临时监狱就是临时监狱,所有的搜查都是那么粗糙,又没有囚衣换,所以这些东西还依然放在田万章身上。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连忙把黄金翻出来捏在手里,再把细钢丝抽出来,然后站到门边上。
牢房走廊上的身影越来越近了。一会,脚步声停了,一个矮胖的日军士兵出现在门边上。果不出所料,和前几次一样,这次依旧是一个士兵。
原本空洞的牢门上方的小门里忽然出现的一张脸,显然把那个士兵吓得够呛。
“哗啦!”士兵麻利地把挂在肩上的步枪取下来,拉上抢栓,警惕地望着牢门。不过没多久他就知道自己是虚惊了一场,那张脸就是自己正看押着的犯人。
望着大吃一惊的日军看守,田万章心里感到一阵好笑,这种好笑很快地也反映到他的脸上。他伸出右手,在小门里显示了一下自己手里拿的东西。
“金子?!”看守面对忽然出现的金灿灿的东西,仔细判断了一下,然后吃惊地张大了嘴,嘟囔了一句。
尽管灯光很暗,田万章还是可以看到看守眼里发出的贪婪的光芒。看来对方已经清楚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了。
田万章指了指嘴,又做了一个给的动作,表示如果对方给自己吃的东西,这金子就是对方的了。
看守咽了口口水。他这时唯一的冲动就是一枪打死犯人,把金子抢到手。可是他也知道这个犯人的重要『性』。忍住杀人的念头,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犯人的要求。
让犯人挨饿,真是一个好办法。再怎么强硬的人,面对饥饿,也只有屈服。想到这里,看守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把手伸出想拿那块金子――只要拿到,就不用和犯人交易了。可是显然那个犯人也不是傻子,他一下子把握着金子的手缩了回去。
看守失望地放下手,转身跑开了。
从他用“跑”这个动作看,田万章知道看守决定和自己进行交易了。他再次想了想下一步的行动。
当看守拿着两个馒头过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有金子的犯人坐在地上。他低声喊了一句:“嗨!”
听到声音的犯人抬头望了这边一眼,伸手指了指面前,要看守进去。
看守有些犹豫了。直觉告诉他这里有诡计。可是面对金子的诱『惑』――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遇上的,他还是有些动心。然后,想到对方已经饿了一天应该没有力气,加上自己手里还有枪――这些因素好像都有利于自己。于是自我安慰了好一阵后,他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听到钥匙的声音,田万章马上站起来走到门边上。
门打开了,看守并没有马上进来,而是现把上好刺刀的枪伸了进去。想必这个时候他也非常紧张吧。
进了牢门的看守再一次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犯人吓了一跳,正要有所反应,马上被犯人向自己递过金子的动作阻止了――原来自己第二次地虚惊了一场。
把馒头交给犯人,接过金子,看守似乎忘了危险,完全沉浸在幸福突然降临的喜悦中。拿到金子的第一个动作,不是退出牢房,而是把金子放在嘴里用牙咬一下,以防止自己上当受骗。毕竟这世上假东西还是太多了。
说时迟那时快,田万章扔掉馒头,上前一步,右手在看守的脖子上一绕,然后拼尽全力死死勒住看守的脖子!
看守徒劳地挣扎勒一下,就大小便失禁,身子软了下来。
轻轻地放下手里的尸体,田万章这才看见,那条细钢丝几乎是把看守的脖子勒断了。顾不上恶臭,他飞快地解下看守的服装和装备,穿在自己身上。把武装带扎上,那件不太合身的上衣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了。
刚要跨出牢门,想了想,又转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馒头,匆匆啃了几口,咽下后稍稍有了那么一丁点解饿的感觉。
小心地走过走廊,却发现那个挑夫倒是睡得挺香的,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的事情。考虑了一下,田万章小心地打开门,来到那个挑夫的面前。看着眼前那张典型的中国农民的脸,田万章有些狠不下心。犹豫了一会,田万章一咬牙,举起枪往下一戳,枪口前的刺刀深深地扎进了挑夫的胸膛。
慢慢地把大门斜开一道缝。已经是深夜了,探照灯还是在来回扫着,让田万章感到幸运的是院子里并没有巡逻的人员和狗。
见没什么动静,田万章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枪挂在肩上,打开门,走了出去。院子里非常安静,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倒显得十分安全。他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宪兵队大门出口处的情况。
这一看,不觉有些失望,宪兵队的大门是关上的,虽然小门是打开的,但是两个士兵面对面站着岗,这种样子怎么出得去?
翻越围墙是不用考虑的,白天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过了,加上铁丝网,接近六米,那铁丝网肯定是电网,不然的话还没有在围墙上布上碎玻璃有效。
看来除了大门,竟然是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田万章自己给自己打气。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时才发现衣袋里居然还有半包香烟!
“天助我也!”原本打算硬冲的田万章似乎看到了某些希望。“小鬼子,你们可都要给老子抽烟,不然老子就麻烦了。”心里默念了一句,田万章先把刺刀取下来,没有『插』进刺刀鞘直接挂在右后腰上,然后点上香烟,吐出浓浓的一口烟,迈步走出了阴影。
他并没有直接通过空地,一方面在这种环境下,出于本能的防范,他不允许自己直接走空地,另一方面,万一那个『操』作探照灯的家伙恶作剧,把灯一直打在自己身上就遭了,而这种恶作剧,是田万章以前在监狱时,经常看到的。
田万章是顺着墙边走的,他走得并不快,既要保持现在“皇军”的身份,又要避免被探照灯扫到,的确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
现在,田万章终于距离门卫很近了。不过这个所谓的“很近”,也就是可以听见门卫相互间说话的距离。
田万章又掏出一根烟,就着手里还没有熄灭的烟头接上火,吐出一口烟。只是这一次他是用很大的声音吐出的这一口烟。他希望那两个门卫也是烟鬼,同样,也盼望着他们能够闻到烟草的味道。
吐完口里的白烟,田万章立刻转身,背对大门,作出往回走的样子。
“喂!”身后传来的声音虽然是自己听不懂的日语,但是此刻对于田万章来讲,不啻是一种最美好的声音!
他自然地转过身,看见两个士兵已经走出岗台,站在那里,向自己伸出两根手指。由于帽檐的关系,并不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太巴壳……”鬼子说了一句话,田万章只听清楚了一个词,“太巴壳”!
“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田万章心中一阵狂喜!出发前,作为一种需要,他曾经恶补了一阵日语,当然那种所谓的“恶补”不过就是熟悉日语中的一些日用品什么的,因为这是作为一个活动在日占区的商人必须要熟悉的内容,
“太巴壳”翻译过来就是指“香烟”!门卫向田万章说这句话,做这个动作,显然是在向他要烟抽。
“哟西。”顺口答了一句,田万章稍稍加快乐点步伐,走到两个门卫那里。那两个士兵似乎已经有些着急了,一点也没在意怎么会有人在那里抽烟,同样,加上帽檐的遮挡,给自己香烟的同伴的样子也没看清楚。
就在两个门卫埋头点烟的时候,田万章动手了。
他飞快地抽出刺刀,猛地一下子向在左边的鬼子刺去,满带着仇恨的力量,刺刀从目标的腹部,由下而上,异常顺利地进入了鬼子的身体完成了任务,而田万章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刺刀进入物体而产生任何停滞,几乎是在刺刀刀刃完全刺入鬼子身体的同时,他已经松开了握着刀柄的右手,捏成拳头,从左下方斜向上,手臂划了一个美妙的弧线,重重地击打在还没回过神来的另一个鬼子的下颚处,巨大的冲击力使那个鬼子仅仅支撑了数秒钟时间便倒在地上。看他疼得老吸气却叫不出来的样子,估计是下巴关节被打掉了。挣扎了一会便混过去了。
田万章弯下腰,那个被刺的鬼子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小了。田万章握住刺刀,猛地往外一抽,鬼子的军服立刻被大量涌出的血『液』浸透了。随着刺刀的离开,那鬼子的身子也猛地紧绷了一下子,再松开的时候,已经彻底死掉了。
田万章站起来,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已经一天没吃饭的田万章几乎透支了所有的气力!
喘了一口气,田万章提着还在滴血的刺刀走到另一个日本士兵跟前。那个士兵还没有醒过来。田万章不敢怠慢,双手举刀用力向他刺去。
“啪”的一声,刺刀竟然因为用力过猛,折断了!巨大的疼痛终于把那个士兵惊醒了,但是反映很快的田万章握着的半截刺刀已经再次刺入了他的脖子……
“哒哒哒哒~~”一阵机枪的『射』击声突然响起!田万章只感到小腿一麻,竟是被打中了。这时他才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他居然忘了大门上亮着的灯!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机枪的『射』击,四处都响起了枪声。他就势倒下,咬着牙,拉起那具尸体挡在身上,一步步往门外爬。
子弹打在背后的尸体上“噗噗”地作响,也没管那么多,田万章手脚并用爬出了宪兵队。一出去,他扔掉尸体,爬起来,“啪”地一声关上大门,辨认了一下方向,瘸着腿,往黄长羽家里跑去。
还在牢房里的时候,田万章就想好了几种可能的情况。因为是在晚上越狱,被发现后追踪起来很容易,所以如果一切顺利,那他就跑到预先已经入城的手下那里躲起来;如果被发现,那就往黄长羽家跑,设法胁迫他带自己出去。
作为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田万章来讲,这里虽然经历了战『乱』的破坏,但是大的格局并没有变,大大小小的街道还是熟悉的。宪兵队就是原来的警察局,这一点给田万章提供了极大的参考物标准。
同样,因为职务的需要,在这个城市工作了近十年的田万章对黄长羽也是熟悉的,尽管黄长羽并不认识田万章。
现在既然黄长羽当了汉『奸』,那他的住处一定没有改变。田万章顾不上包扎流血的伤口,在日军冲出宪兵队之前,迅速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 ***
大介洋三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下午离开审讯室,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崖。”,可是自己今天明明是中了头彩,抓了一条大鱼的,难道说有什么问题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呢?
右眼跳得实在是太厉害了,甚至于当他找了一小块红纸贴在眼皮上还不能完全制止住。因为这件事,使得大介洋三从审讯室出来时的非常好的心情已经破坏殆尽了。
按理说大介洋三并不相信这些『迷』信的说法,但是近期一连串的打击让他不得不信命运了。因为他记得离开日本时,家里人给他求的签就不是什么好签,说有几场劫难。当时大介洋三还笑话家人,自己又不是上战场,会有什么劫难?可连续几次任务失败,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好容易眼皮不跳了,他的心情似乎好了点。当勤务兵送上晚饭并向他请示是否给犯人送吃的的时候,大介洋三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恶毒,非常有效的主意,同时,它又是非常开心以。对,对大介洋三来讲,这个主意的确是非常开心的。
“不,士兵,不能让那些和皇军为敌的支那猪浪费我们的粮食。”大介洋三提起筷子,又把它放下,对勤务兵说道。
“既然他们不合作,就继续不给他们饭吃。明天早上,我的早饭给我送到审讯室去。我要一边吃早饭,一边审犯人。对了,早饭请做丰盛些,一定要那种很香的内容。”
“是,我知道了,早饭送到审讯室,内容丰富些,气味香一些。”勤务兵两腿一并,大声回答道。
“想象一下,”大介洋三眯起眼睛,满脸笑容地说道,“当饿了一天的人面对丰盛的食物,他们还会坚持他们的信仰吗?”
“我想不会,长官。”勤务兵傻乎乎地回答道。
“你明白?哈哈~。”大介洋三一愣,随即放声笑了起来。然后他挥挥手把勤务兵打发出去了。
“小伙子,你真的明白吗?”勤务兵出去了,大介洋三收起笑容,竟叹了口气。他的这个主意其实也同时勾起了他幼年的回忆。那时候的大介洋三,每天最渴望的,就是能够按时吃饭。父母亲常常是把早饭省下来,以便大介洋三有足够的便当带到学校里去吃午饭。挨饿的滋味他太熟悉了。
“对犯人来讲,有时候精神上的折磨,比**上的刑法更为有效。这可是一门高超的技巧。”大介洋三想起以前学校教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嘿嘿~”幻想着田万章面对眼前丰盛的食物,一面咽口水,一面继续顽抗的场景,大介洋三自己笑了起来。到那时,只要自己稍稍给犯人使点力,犯人一定会屈服的。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比饥饿更能折磨人的呢?
他重新拿起筷子,当要伸出,这时候他的右眼猛地再次跳了一下。这一跳,大介洋三刚刚恢复起来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吃饭的兴趣也没有了。
匆匆忙忙地胡『乱』刨了两三口,大介洋三就再也没有胃口了。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书房,那墙上醒目的“忍”字,是自己调职到这里来时请原关东军参谋长土肥原先二阁下写的。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参谋长阁下笑着答应自己的表情。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希望。多少次当自己觉得郁闷的时候,这个字便能使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现在大介洋三望着这个字,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那个“刃”似乎化作一把刀,狠狠地向自己刺了过来。
大介洋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清醒了一些。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能否顺利攻下田万章这个堡垒完全丧失了自信。这种丧失,并不是因为田万章嘲笑的神『色』,而是在他身上表现出的那种民族自豪感。
曾经几时,大介洋三一直认为只有大和民族才有这种民族自豪感,可是现在,他已经面对多次这种视死如归的支那人了。
几天前当他消灭匪徒进入医院住院部时,那些被活生生劈成几节的伤员历历在目,这时想起来,那需要多少力量,那里面也包含了多少仇恨!
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分子,飘忽不定的暗杀者,杀身成仁的死士,谈笑风生的特工,还有前线和皇军血战不退的军队,拉响手榴弹与皇军同归于尽的士兵……所有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大和民族的专利,什么时候支那人也会了?
大介洋三有些『迷』茫了。从父辈、祖辈那里,打小时候起,他就知道在西边的大陆上有那么一个没有自尊心,甘愿当奴隶的国家和人,国内都叫那里是“支那国”和“支那人”,成年以后在中国的经历,也让他坚信了这一点:这里的人,这里的民族,就是应该给日本人当奴隶的,就是一个低劣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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