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苍白的脸『色』已经把负伤的消息告诉了李志,李志也没敢耽搁,也不管跑动得颠簸对刘西伤口的刺激,抱起刘西就跑到楼梯口。
“小李子,害怕吗?”从李志的怀里坐在地上,刘西问道。这已是他第三次问了。当初在阵地上,那位**排长也是这样,时不时地问刘西,这法子还真管用,多被问几次,自己也就真的是什么也不怕了。
“我不怕。刘西哥,你伤在在什么地方了?”李志一边哭,一边问道。
“唉。”刘西长叹一声,没有回答。在刘西看来,李志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说这“不怕”两字还都有些中气不足。腹部剧烈的疼痛又传过来,他闭上眼睛忍受着。阳台外,鬼子的机枪子弹仍旧象下雨一样泼在墙上,激起一阵阵的烟雾和灰尘。
“树心哥!”耳边响起李志激动的声音,刘西微微睁开眼,看见王树心抱着陈长生的尸体,一拐一瘸地从病房走出来。身边的李志已经站起来,向王树心跑过去。
“轰!”跑了没几步,鬼子的炮弹再次打了过来。李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王树心的身子一颤,紧跟着就象一根木头一样被爆炸的气浪冲飞起来,身子猛地撞到墙壁,再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可是他经历的所有这一切打击,怀里抱着的陈长生,却一直没有松手。
“树心哥!”李志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也顾不上站起来,手脚并用,爬到王树心身边扶起他。王树心嘴角溢出一股子鲜血,望着李志只是笑了笑,随即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而伴随着咳嗽的,是一口一口的鲜血。
“兄弟,呵呵,哭什么。”咳嗽完的王树心靠在李志身上,一只手缓缓举起,抹去眼前这个虚岁只有十九的年轻人脸上的泪水。
“树心哥!”李志哽咽着叫了一声,却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了。他能够感觉到王树心背上的鲜血正顺着自己托在他后面的手臂,缓缓流下。
“妈的,真对不起长生兄弟,还是把他摔坏。”望了抱着的陈长生一眼,王树心说道。被抛起再落下来的时候,陈长生的手臂被生生摔断了,现在反折在身后。
听王树心这一说,李志小心地把陈长生的手臂折过来,轻轻搁在陈长生的胸前。然后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折好垫在王树心背上的伤口处。王树心背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大半,李志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王树心背上几个较大的伤口堵好。
“你去,帮帮刘西。”受了重伤的王树心看着李志的动作,满意地笑了笑,忽然他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顺着方向,李志抬起头,正看到刘西一步一步地往这边爬着,身后拖出了长长的一道血迹。原来刘西也看见王树心被炮弹击中的过程,咬着牙往这边爬,想和他们聚集在一起。
李志抹了一把眼泪,慢慢地把王树心放好,起身来到刘西身旁。
“小兄弟,来,帮我一把。”刘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趴在地上,向李志伸出手说道。
“嗯。”李志答应一声,弯腰抱起刘西。起身得时候,刘西长吸一口气,牙齿紧咬,牙床的痕迹在腮帮子上来回滚动。李志低头仔细一看,刘西的腹部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狼藉。其中有一个东西一动一动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小截肠子!
刘西的肠子被打断了!他竟然一直忍到现在!
李志的脑子里一片眩晕。脚下一软,差点自己摔倒在地。
“刘西哥,你的,你的……”他低头望着刘西,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对刘西说。
“肠子断了是吧?”刘西勉强挤出的一点笑容旋即又被一阵疼痛冲没了。吸了一口气压下剧痛,继续说道:
“这算什么,肠子断了而已,以前阵地上的兄弟,都是把肠子重新塞进肚子里继续和鬼子拼,现在我的肠子断了,却不能再和鬼子打了。和那些兄弟相比,我惭愧呀!好了,快走吧,再晚树心兄弟就见不到了。”
“我知道了。刘西哥,你忍着点。”刘西的话让李志本已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四个人再次聚在一起了,屋子外鬼子的炮此时也奇怪地停下不打了。
王树心的脸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很苍白了。他靠在墙边,怀里还紧紧抱着陈长生的尸首。看见李志抱着刘西过来,原本无神的眼睛陡地一亮。
把刘西小心地放在王树心边上,李志小心地把刘西的衣服解开,可是平时一件简单的事,现在却没法做了――那衣服已经和血肉粘在一起了。
“刘西哥,你忍着点。”李志痛苦地说了一句,起身跑到医生办公室,像疯了一样在里面翻箱倒柜,把他能找着的剪刀和绷带统统拿上。跑回来蹲在地上,慢慢地把刘西的衣服一点一点剪开。
刘西的腹部虽然早已是血肉模糊,可那道伤口和肠子却分外清楚。李志闭了一会眼睛,狠下心,用手硬把那一小截肠子推进刘西肚子,再用纱布一圈圈细细地缠上。
干完这些,李志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抹了一把汗,一抬头才看到刘西嘴角流下的鲜血。
“刘西哥,你……”李志一惊。
刘西艰难地摇摇头,嘴一张,“哗啦啦~”竟从里面吐出了一些细小的东西。仔细一看,刘西竟然把牙咬碎了!
李志咬紧了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伸手把刘西额上的汗水擦掉,拿起剩下的绷带走到王树心身边,准备给他再做包扎。
刘西摇了摇头,吐完碎牙,说道:“小李子,不要再动树心兄弟了,不然他死得更快。”
李志不相信地看了刘西一眼,又看着王树心。
王树心缓缓点了一下头。
“小李子,你先把东西放下,趁鬼子还没有开炮,赶紧去把那边的武器弹『药』全部抱过来。”刘西叫住李志,指了指阳台说道。
极其惊讶地看了刘西一眼,李志也没问为什么,起来走到楼梯口,把剩下的手榴弹、子弹以及枪支分两次抱了过来。
放下弹『药』箱,
“没想到你也挂彩了。疼不疼?”刘西望着装得满满一箱的子弹、手榴弹出了一会神,才转头笑着对王树心说道。
“当然疼了,不疼我不成神仙了?”刘西的发问,把王树心从刚才的极度震惊中唤清醒过来。王树心先是笑了笑,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你比我坚强得多,肠子流出来都可以忍住不叫。可惜和你认识太晚了。唉,你们知不知道,刚才我进去看到长生兄弟的尸体,心里还在怪他真是不够朋友,居然说都不说一声,抛下我们先走了。”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两个人的笑容,气氛依旧沉闷。王树心叹了口气,低头看了陈长生一眼,继续说道:
“现在,我给两位告个罪,兄弟我自私,也要先走一步了。妈的,先走就先走吧,给你们探探路,看看黄泉路好不好走,也算是补偿一下。”
“行啊,树心兄弟,没什么道不道歉的,你先走一步,我们说话。等见了阎王,我还要求转世做人,打日本鬼子。”刘西接着王树心的话说道。说实话,李志完全没有战场包扎经验,他对刘西刚才的包扎,是非常粗暴的。只是刘西凭经验,知道王树心已经快不行了。所以他强忍着疼痛,陪着王树心说话。
“小李子,你这么小,本来应该好好活着。我现在是真后悔当初带你出来。队长说得有道理,咱们的命比日本人值钱,有机会就要好好活着,看着日本人被赶出中国的土地。我,我,我好想念那些兄弟!小李子,不要哭,我……”
在李志面前,努力展现笑容,努力说玩笑话,努力作出一副轻松的王树心,终于没有止住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树心哥,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可是,可是我不后悔,真的树心哥,我不后悔跟着你们来这里杀日本鬼子。”李志哭着止住了王树心的话。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王树心心里一阵难过,转过头对着刘西,说道:
“刘西兄弟,那首歌,是叫‘义勇军进行曲’吧,你能不能再给我们唱一遍?”
“好,我唱!”刘西点点头,张开嘴轻声唱起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
……
由于有伤,刘西的歌声并不大,但是铿锵有力的曲调,却使得这首歌显得雄壮无比!李志和王树心轻声和唱着,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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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
掷弹筒对三楼的轰击似乎效果很好,至少好一阵子那里没有还击的枪声了;这边对三楼阳台的火力压制也很好,七八挺机枪相互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阳台上也好一阵子没有扔手榴弹下来了。总之,情况非常好。大介洋三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开始指挥伤员撤离。
这一回的撤离行动,再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异常顺利。作为军衔最高的军官,大介洋三坚持最后一个离开,虽然这有些哗众取宠,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自从伤员进城,一连串的打击,虽然并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但是在别人眼中都显示了他的无能,尽管说实话这有些冤枉他。所以他必须在其他地方做出某种表率,一方面冲淡这些对自己不利的内容,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军人,这种行为也是他必然的选择。
那位中尉自愿选择了和大介洋三一起留下。在短短的时间里,大介洋三已经给中尉留下了非常深刻的映像了,以至于中尉认为,能和自己敬佩的人一起出生入死,对军人来说,是一种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的荣誉。
终于,作为最后一组人,大介洋三、中尉,以及其他几个人很顺利地撤到了医院大门外。几十米的距离,对大介洋三来说,有如一道生死线,他是随时准备接受背后夺命的子弹的,以至于当他平安地跨出医院时,已经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在地上。
“报告长官,请问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喘了一阵子气,中尉问道。
“暂停『射』击,叫支援部队的长官过来。”院子里机枪还在进行压制『射』击,嘲杂的声音让大介洋三的心情更加恶劣。他叫过一个士兵,命令道。
命令被执行了,忽然停止了『射』击,四周围的现场竟然显得安静异常。大介洋三回头往了住院部大楼一眼,短短的时间,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看着,大介洋三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唱的歌又是自己很熟悉的歌――,当初他奉命化妆到上海出差,满街上都有学生唱这首歌。是自己的错觉吧?他使劲敲了敲自己的头,想使自己清醒一下,赶走这恶魔一般的歌声。可是过了一会,他就放弃了这种努力――不管他怎么敲自己,那歌声还是忽隐忽现地出现在耳朵里,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错觉!
“报告长官!”一声报告,打断了大介洋三的思索,他抬头一看,是两个挂着中尉衔的军官站在自己面前。
“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请你们立即执行以下两个命令。第一,距离医院一百米距离布置警戒线,无论是谁,一旦靠近格杀勿论;第二,马上组织掷弹筒,对三楼阳台进行每门两发的炮击。”看见两个军官,大介洋三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跳起来,瞪圆了双眼,一开始还稍微保持了一点修养,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喊着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有了命令,所有的日本士兵忙碌起来,几门掷弹筒被抬到了大门口。经过一阵紧张地『操』作,一个军曹跑了过来。
“报告,长官请问现在就发『射』吗?”
“嘀嘀~”大介洋三还没有回答,身后传来汽车煞车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却是青川正从车上下来。
“青川君,你怎么亲自来了?”大介洋三看见青川,恨不能冲上去打他几个耳光!这些所有的伤亡,以及匪徒现在可以有恃无恐地占领者三楼,都是青川惹的祸!
想到在住院部,青川下令每层布置机枪和手榴弹的样子,想到他在联队长面前炫耀他的“保卫”工作如何如何好的嘴脸,大介洋三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抓紧他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每层布置机枪和手榴弹!
可是,这样做行吗?
“大介君不是一直在第一线指挥吗?”微笑着和大介洋三握握手,青川四周看了一边,皱起眉头问道:“情况如何?”
“情况不好。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几个人。敌人手里有机枪。手榴弹,还用病床完全堵死了楼梯,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强攻。我们到一边说去。”大介洋三苦笑了一下答道。
青川不说话了。敌人手里的武器,不正是他下令配备的吗?拍马屁拍成这个结局,实在是出乎青川的意料。
“是这样啊。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实验室。大介君准备怎么办呢?”走了一会,离开了大群的士兵,青川开口问道。不过他的语气里已经开始充斥着杀气了。
“我也是为了这个,才把便衣队他们全部赶走,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他们。”大介洋三点点头说道。
“你的意见我完全同意,为了帝国利益,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只是可惜了那些伤员……”青川说道。
“我也很痛苦啊!不过,”大介洋三抬头望向天空,慢慢说道,“从现场看,我估计他们已经全部玉碎,为天皇陛下尽忠了。”
“哦,原来是这样。”青川并没有完全相信大介洋三的话,但是也不揭穿。他举起望远镜,镜头里的住院部已经破碎不堪了,机枪子弹不断划出美丽的橘红『色』的弧线撞击着墙壁,激起阵阵灰尘。
“这些匪徒是谁呢?”青川喃喃地问道。
“不知道。”大介洋三冷冷地说道。祸是青川惹出来的,现在在这里还作出一副领导者的模样,有些过分了吧?可是同为军人,他还是进一步解释道:
“我不知道实验室的秘密是不是泄漏了,所以也不能判断敌人是为了什么占领了医院,从敌人的手法看,都是很有经验的人。”
“原来如此。如果敌人是为了实验室而来,你一问话,这秘密就不成为秘密了,除非杀了所有可能听到这个消息的支那人;如果不是为了实验室,那也有可能被他们利用,进行不利于帝国的宣传,甚至变成演讲。大介君,我说的没错吧。”青川放下望远镜,说道。
“不错,你我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完全一致。实验室这件事,我想包括我们的士兵,都是越少知道越好。”大介洋三说道。
“对,包括我们的士兵,也是越少知道越好。这个实验室对我们的圣战太重要了,处理得越快越好,夜长梦多呀。”青川挠挠头说道。
大介洋三阴着脸,点点头,转身对一直站在原地的军官用力挥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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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你说这占领住院部的人是什么人?”雷浩站在肖彦梁背后问道。打回到驻地,黄长羽就呆在办公室,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心事,而肖彦梁就一直站在门口,虽然看不到医院,但是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那边激烈的枪声,把肖彦梁的心绪搅得『乱』七八糟,他可以想象王树心他们被鬼子的机枪压制得抬不起头的场景,他恨自己无能,眼看着这些却没有什么办法。
听到雷浩的问话,他自然而然地反问道:“你说是什么人?”转头看见雷浩『迷』茫的样子,苦涩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别紧张,我不是说你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
说这话的时候,肖彦梁蓦然地心里一酸。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理解王树心他们的举动了。堂堂中华,大好河山,竟被小小一个日本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中国人!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
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称谓!这又是一个多么令人感到自豪的称谓!
前方将士和日本人浴血奋战,后方义士也在和日本人血战。可是这么大一个国家为什么竟被欺负成这样!怪『共产』党叛『乱』吗?怪国民『政府』软弱吗?
想到这些,肖彦梁感到一阵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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