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张旭、肖彦梁匆匆赶往王树心的家里。
心里有事,两人骑得很快,王树心的家和德贵靠得很近,没多久就到了。下了车,这才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几个人去哪里了?”张旭开口问了一句。
放好车,两个人走到门前,望着挂在门上的锁,饶是肖彦梁平时百般机灵,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了。
“德贵呢?”和肖彦梁一样,张旭是又急又气,忍不住跺了跺脚。
肖彦梁正要安慰张旭-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时候,屋里忽然传来微弱的“哼哼”声!
“唰”两个人同时拔枪在手,身子闪在了一边。
“里面有人吗?”肖彦梁开口问道。
里面没有马上传来声音,沉默了一会,让肖彦梁有一种是不是听错了感觉。可要说是听错了,张旭和他同样的反应,难道他也听错了?
“再不说话,老子开枪啦。”张旭冲着里面又喊了一声。
“呜~~嗯~~”这一次里面传出的声音,两个人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大哥,听起来好像是里面的人嘴被堵上发出的声音?”肖彦梁不解地问道。
肖彦梁问张旭,张旭还想问肖彦梁呢!
“他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冲进去。”张旭一咬牙,说道。
肖彦梁点点头。随即蹲下,把枪口对着门。
一、二、三!
随着肖彦梁的第三根手指伸出,张旭一脚把门揣开,随即矮身躲在一旁,肖彦梁瞪大了双眼努力想看清里面的场景,可是天已经黑了,屋里什么也看不见。
迟疑了一会,肖彦梁一个滚身,进入了屋里。快速地审视了一番,肖彦梁站起身来。
“进来吧。”肖彦梁冲着门口说了一句。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发出声音的人在哪里。
听见肖彦梁的喊声,张旭举着枪进了屋。
“哗。”肖彦梁划燃了火柴,点着了桌上的煤油灯,桔黄『色』的灯光霎时照亮了整个屋子。
“德贵?!”借着灯光,张旭一眼就发现了墙角躺在地上正挣扎着的德贵。
扶起被困成粽子似的德贵,肖彦梁伸手把他嘴里塞着的破布取出来。
“怎么回事?”张旭急急地问道。
“快,救救王树心他们。”在破布取出的第一时间,德贵虚弱地说道。
*
由于战『乱』,加上不久前发生的伤兵运输队爆炸,鬼子显然加强了城里的巡逻,天才刚黑,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大哥,我们真的不管队长他们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医院对面的墙角响起。
“罗嗦!”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训斥道。
“行了,少说几句。李志,你要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反正我和树心决定了。刘西,你呢?”第三个声音一边阻止着他们的争吵,一边问道。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那个叫刘西的不耐烦地说道。
墙角的四个人,正是便衣队的王树心、陈长生、李志、刘西。四个人身穿便衣队的长衫,猫在墙角上,仔细而又紧张地看着医院门口来回走动着的两个日本士兵。
“打鬼子哪有不愿意的。谁不知道我妹妹就是被日本人糟蹋后弄死的?只是我就想这么作是不是会连累队里的兄弟。”李志显然对王树心的话有些不服气,小声争辩道。
“我说你怎么回事?队长,哼,你看他的样子,他除了每天给我们灌输‘好死不如赖活’的话,就是对着日本鬼子点头哈腰,没有一点骨气。上次从宪兵队出来,我就说让队长领着咱们和日本人干,却被他数落一阵。还说什么要我们好好想想应该怎么活得更好。他『奶』『奶』的,就这么活着,和死人有什么区别?”黑暗中陈长生愤愤地说道。
“我总觉得队长他们好像有什么瞒着我们似的。”李志回应了一句。
“什么瞒不瞒的,你看他们对日本人的样子,看着就恶心。还有那个德贵,正一个狗腿子。自己老婆都让日本人给糟蹋杀掉了,非但不去报仇,还整天和队长他们一个调。想着我就来气。我就说杀了他吧,你们还不干。”陈长生嘲笑着李志对张旭他们的古怪想法。
“我说你们两从屋里出来就一直争到现在,烦不烦?要不干,哪咱就回去让你们争个够。”王树心有些不耐烦了。
小声争论的两个人一时间没有了声音。
为了加强防卫,十天的功夫,大介洋三强证民工给医院砌了一道围墙,还在上面拉了铁丝网。院子里几盏探照灯一到晚上,就打开来回照着医院的院子。
王树心回头向陈长生一甩头,两个人慢慢从藏身处占了起来。
“小李子,”陈长生对李志说道:
“这事我不强迫你,待会我和树心把门口岗哨干掉了,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算了。总之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两个人往医院门口走去。留下的李志和刘西把枪掏出来,紧张地看着他们。
*****
“出什么事了?王树心他们怎么了?”听见德贵的第一句话竟是“救王树心”,张旭急忙问道。
此时肖彦梁已经把德贵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听到德贵的话也是一愣。
“我下午找到他们的时候,李志和刘西也来了。我发现他们正在准备什么。一看见我,他们好像很吃惊的样子。闲扯了一会,越说越没话说,我感到气氛很压抑,干脆我就直接问他们要干什么。王树心就问我:
‘我们正准备去医院干日本人,你去不去?’我一听吃了一惊,说‘队长的话你们难道忘了?’一边的陈长生却说道:‘队长?他们除了对日本人好以外,就是要我们好好活着。象这样好好活着,到时候跟着日本人去杀中国人?老子决不当汉『奸』。’
我看了看另外三个人,他们都点点头,李志对我说:‘德哥,你的家人被日本人杀了,你难道不恨日本人?你的血海深仇难道不报了?反正我是决定和树心哥他们一起去了。大不了就一个死。我可不想像你这样当汉『奸』。’
队长,没有你们的同意,我不敢把我们的事说出。李志的话说得我很伤心。这个时候王树心问我:‘德贵,你跟不跟我们干?’我说‘这么干不行,要连累队里所有的兄弟。’陈长生接口说:‘连累不了的,队长既然可以为了救我们给日本人跪下,他也会为了救兄弟们给日本人跪下。只要他一跪下,日本人就会饶了大家伙的。’
我问陈长生:‘难道你就真以为队长是真心实意地给日本人下跪?’
陈长生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队长是为了救我们才跪下的。可我陈长生并不感激。我宁愿死在鬼子刀下,也不愿意向鬼子下跪。队长是为了我们,费了很多心,我也知道队长和赵广文那种汉『奸』不一样,至少他心里还有咱中国人。可是即便是这样,队长他们依然还是汉『奸』。只不过有程度上的区别。’
我争辩道:‘队长他们不是汉『奸』。’
陈长生却马上回敬说:‘只要帮日本人做事,就是汉『奸』。’
队长,你说他们怎么会怎么想?队里其他兄弟也是这么看我们的吗?
过了一会,王树心说道:‘德贵,你知道吗?老百姓背地里都叫我们是汉『奸』!你知道什么叫汉『奸』吗?’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我的鼻子,‘他妈的,汉『奸』就是不要脸,不要祖宗,甘心替日本人卖命的人!日本人到咱中国来,杀了多少人?糟蹋了多少咱的姐妹?烧了多少咱的房屋?我知道我们的命都是队长从日本人的枪口下救的,可是我们做了什么,日本人为什么要杀我们?还不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你看看许子乡,再看看你的媳『妇』,他们做错了什么?早知道被救出来是要当汉『奸』,当初就根本不该救我们。这日子过得实在是窝囊,中国人不像中国人,和一只狗有什么区别?哦,对了,我们他妈的还不如一只狗。养狗还知道给点好吃的。日本人对我们,想杀就杀,想骂就骂。再怎么说,我也是一条七尺汉子,有人既然敢对日本人的运输队下手,炸得他伤亡惨重,我们为什么不能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场?’
队长,说实话,我绝对想不到平时看起来除了冲动就没什么的王树心,这个愣头青,竟然会有这么深的见解。
陈长生接着王树心的话继续劝我说:‘德贵兄弟,你难道就能够咽下和日本人的血海深仇?跟着我们干吧。树心小弟没有说错,我们他妈的还不如一只狗。几年前北平的学生来这里讲的不当亡国奴,去年上上海前线的**宣传队讲的“誓死不当亡国奴”,你难道都忘了?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什么叫亡国奴了,那就是别人对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没有任何理由!这样的日子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地过?’
我心想他们怎么这么糊涂,可又不能说得太明白,就问他们下一步怎么办。王树心说他们都计划好了,杀完鬼子,如果没事,他们就去找打日本人的队伍,不管队伍是『共产』党的,还是**。
我心里挺着急的,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说:‘你们等一下,队长他们过一会要来这里。’没想到,这句话刚讲完,王树心就骂开了:
‘好,好,原来你是队长派来稳住我们的,我说今天你怎么这么好心,到我这里来了。兄弟们,既然队长要来,我们也没时间磨蹭了,反正队长来了肯定会阻止我们的。德贵兄弟和我们也算兄弟一场,把他绑起来。’
王树心的话一落,就和另外两个人扑过来把我捆成这样。陈长生还说不如杀了我,被王树心挡住了,说你们要来,会救了我,也有时间安排其他的事。
他们把我捆好后,李志哭着对我说:‘德哥,你自己保重,反正这汉『奸』的日子我不会再过了。这日本人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我们也只有和日本人拼了。一个保本,两个赚一个。队长来了,就说我们谢谢他们这么久对我们的照顾。’
队长,我看王树心他们是存心要去死,要和鬼子拼命了,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们!”
德贵说完,眼里已经有了些许泪光。
“想法子,现在能想什么法子?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几个混蛋。真没想到刘西这种从来不多说话的人也这么冲动,队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迟早要出大事。”沉默了一会,张旭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现在能想什么法子呢?屋子里又陷入了安静中。
*
医院。
并不明亮的灯光照着医院的大门。门口的两个日本哨兵正无聊地来回走着,偶尔说着几句话。几天前发生在这里的爆炸,让所有的士兵都显得非常紧张。这两个哨兵也不例外。尽管无聊,还是恨尽职地执行着站岗的任务。
“太君,太君!”不远处忽然传来的叫喊声引起了两个哨兵的注意。
“哗啦!”迅速拉开枪栓,再蹲下。娴熟的动作反映出日本士兵平时的刻苦训练和熟练的技战术修养。
“不要开枪!”王树心和陈长生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那个小小的蓝『色』本子,一边把另一之手举过头顶晃动着。
“支那人?”一个哨兵坏笑着看着另一个士兵。语气中甚至带着些兴奋。
“等等,看,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另一个哨兵提醒着同伴。
说话间,王树心、陈长生已经跑到了哨兵面前,把手里的小本子递过去。蓝『色』的小本子用中文和日文写着“便衣队”三个字,打开本子上面还有大介洋三的签名。
这个本子是便衣队一成立,大介洋三下令制作的。主要作用就是身份识别。
“哟西。”哨兵把本子还给两个人。
“你们的,什么事?”既然是便衣队,两个哨兵就放松下来,其中一个『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吃力地问道。
此时的王树心和陈长生两个人利用跑过来的机会已经分别站在一个哨兵边上。
“……”
王树心的双手不断比划着不同的动作,嘴里也是冒出一大堆当地的方言。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何况日本人?陈长生心里虽然高度紧张,听着王树心的不知所云,看着两个哨兵认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出来。
两个哨兵只看见王树心又是作手势,又是说了一连串的话,云里雾里,不知什么意思。只是看他的动作里面好像有个动作是个抹脖子的动作,难道是眼前这个支那人要告诉自己发现了敌人?
事关紧急,一个哨兵从怀里取出吊在脖子上的一个小哨子。
王树心猛地向陈长生打了个眼『色』,两人快速地绕到哨兵身后,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举着从袖子里滑出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敌人耳朵背后的耳门。
随着匕首顺着耳门切断了脑神经,两个哨兵立刻瘫软下来,匕首从脑子里拔出来,甚至于一点血也没有流出来。
把哨兵拖到阴暗处,李志已经跟了过来。
陈长生赞赏地拍了李志一下,说道:“走。”
三个人匍匐着向医院外面得普通住院部爬过去,沿途警惕地看着四周得情况。不远处就是住院部的门口了,三个人停了下来,隐藏在灯光的阴影中,仔细观察着。
住院部里日本人并没有全部休息,因为从病房的床玻璃上,还可以看到有一些医生和护士来回进出着病房。而在住院部的门口靠近走廊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架着机枪的简易工事。
这个工事没有设在住院部门口的屋檐下,而是完全就设在住院部的门口,也就是说它把进出住院部的路完全封死了。说它是简易工事,是因为那不过是几个沙袋垒成的,沙袋并不多,加上王树心他们白天观察时并没有这个工事,所以王树心判断,这个工事应该只是在晚上才会有的。
工事里还守着三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只是他们都很懒散地随意地靠在沙袋上,并没有望着外面,甚至于机枪也是横放在沙袋上。三个士兵抽着烟,低声说着话,有时还发出明显是压低了的笑声。
好狡猾的日本人!王树心心里骂了一声。白天不设工事,晚上设,而且还设得这么隐蔽,要不是王树心他们小心谨慎,早就被发现了。
怎么干掉这突然冒出的该死的工事呢?
黑暗中,李志轻轻拍了一下王树心,随即用手指指着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是一排病房的窗户,其中三楼靠近住院部角落的一个竟然打开了。借着病房的灯光,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病服的鬼子正对着外面望着。
“居然在晚上打开窗户,真是天赐良机。”王树心一眼看见楼房角上的排水管道,心头一阵狂喜。向后面悄悄地做了一个手势,招呼三个人跟上,轻轻地运动手脚,缓缓地向那扇窗户爬去。
*
听完德贵的讲述,肖彦梁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
“队长,干脆我们把兄弟们来出和鬼子干一仗,再撤往城外江边,设法找船过江。”坐在地上的德贵提议道。
说实话,肖彦梁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可是这也的确太冒险了,完全有可能便衣队还没出城就全军覆没了。
“你们的这支队伍对国民『政府』的抗战,实在是太重要了,一定要想尽办法保护好它,让它发挥出更大,更有效的作用。”
文川的话在肖彦梁的脑子里不断地和德贵的提议抗衡着。
“兄弟,我们赶过去看看王树心他们,要是他们还没动手就拦住他们。你觉得呢?”张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肖彦梁摇摇头。
“不要说来不来得及,就是来得及,我估计他们看见我们就会提前想我们开火的。谁叫我们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成了千刀万剐的汉『奸』呢?”
“几个人怎么回事?难道你给鬼子跪下救了他们的命,就是要他们又还给鬼子吗?王八蛋,所有的话都当了耳旁风。”张旭气得站起来,开口骂道。
“算了,大哥,现在说这些没有。看来我们的确低估了队里兄弟的血『性』啊。我们不甘心当亡国奴,他们也不情愿。王树心说得没错,这种日子,稍微有点血『性』的汉子都不会过的。当务之急是要怎么样解除这件事的后果。”肖彦梁一边安慰张旭,一边说道。
“现在城里还没有什么动静,说明王树心他们还没有被发现。我看不如把兄弟们集合起来,趁现在出城过江?”肖彦梁的话让张旭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这也是一个办法。他妈的,你们敢不敢跟着我赌一把?”肖彦梁点点头,忽然转过身看着两个人,问道。
“赌一把?”张旭和德贵被肖彦梁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