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心事(1 / 1)

“阿恒……”殷玉瑶又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闪躲——他此刻眸中那压抑多时的狂热,着实让她害怕。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制住他,可她并不愿如此作为,怕伤了他的心,更怕毁掉他们之间,这一段小心维系的情。

殷玉恒的心事,她并非没有觉察,正因为有所觉察,所以才一点点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巧妙,不会伤到他那颗年轻而**的心,却不知人心二字,向来就是这世间最善变,也最难揣测的。

更何况,一直以来,殷玉恒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中,她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丝毫的情绪变化,都会扯动他心中的那根弦。

但凡人为之事,不管如何遮掩,始终都会留下些蛛丝,留下些蚂迹,逃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

“姐姐……”殷玉恒呢喃着,慢慢向她逼近,结实的身体微微颤栗。

“你,你别——”望着这样的他,殷玉瑶不由生出种想嘶吼的冲动,却拼命用理智压住,在心中不住地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殷玉恒终是靠近了她,长臂一伸,已经将殷玉瑶整个儿卷入怀中。

惊颤的女子这才发现,这个当年被自己无意间“救”下的孩子,已经长得又高又壮,冒出她大半个头。

许久。

他只是抱着她,并没有别的逾礼之举,殷玉瑶心中的慌乱一点点淡去,反生出几丝极淡的愧意,还有心痛。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懂爱的人,自然也能极为清晰地感觉到,绕在身边的意念流动。

“好了。”终于,殷玉恒松开手,眸中汹涌的狂潮已然平伏,重归素常的清冷,“姐姐只管在这里照看着姐夫,外面的事……我会一一办妥。”

殷玉瑶心中一酸,不由得想起当年乾元大殿之上,燕煌曦出言羞辱,她摔凤冠碎心而去,年幼的殷玉恒用薄弱双肩背负着她,一步步吃力地往外走,寒凉夜风扫过他们的脸庞,他咬着牙,刚硬话音字字铿锵:“姐姐,我们回家——,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阿恒,”在少年举步离去的刹那,殷玉瑶哽咽着开口,“谢,谢谢……”

停住脚步,殷玉恒回头,看着她弧了弧唇型:“我是你弟弟,永远,都是。”

最后那四个字,他说得极轻极轻,像沾了水的羽毛,轻飘飘落下地面,然后黏住。

烛火毕毕剥剥地跳动着,映出殷玉瑶泫莹的眸子,她自问一生从不有负于人,然而这一刻,她酸楚无奈且磨心地发现,她到底,还是欠了这个少年,这个在她身后,默然跟从了五年时光的少年……

铺着细鹅卵石的甬道上,殷玉恒慢慢地走着,任泌凉的夜风,抚过自己有些火辣辣的面庞。

心,空空悠悠的,像是只被割破了的气囊,被什么吹得忽忽拉拉地响。

廊下的宫灯斜斜投下几许微光,映出另一道纤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跟在殷玉恒身后,就像只轻灵的猫。

若是往常,殷玉恒必定已然有所察觉,可是此际,他却一派浑浑噩噩,似乎失了魂魄,只留下具躯壳,在这深宫之中晃悠着。

眼见着到了拐角处,后边的人影儿再也按捺不住,匆匆几步,闪到殷玉恒前头,挡住了他的去路。

殷玉恒神思恍惚,兀自步行,直到快撞上女子的柔躯,才倏地回神,疾往旁边跨去,尔后眼神慢慢聚焦,落到女子脸上:“是你?”

或明或暗的光影中,女子一双黑眸,显得格外锐亮。

“我现在没空。”冷冰冰扔下一句话,殷玉恒绕过她,继续前行。

“殷玉恒,”女子清脆的声音陡然响起,含着不尽的隐忍,“我只说一句。”

殷玉恒没有答话,只是僵立在那里,不动。

“恩情,不是爱情。”

默然。

一阵恒久的默然,仿佛永远都不会被打破的默然。

尔后,殷玉恒抬脚,疾步如风般走远。

重重咬住柔唇,燕煌昕强行忍住眼中泪水——黑团子,死黑团子,为什么就是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

她在这里自怨自艾,怪着那人死性不改,却忘了自己也是个“死性不改”之人。

爱情啊,爱情这码事儿,有谁说得清?倘若一段情说改便能改,那也不是情了。

“呱——”头上一只夜鸦飞过,撒下几粒秽-物,惊得燕煌昕猛然跳起。

抬头朝空中看了眼,她愤然地骂了声“贼鸟”,这才转身,踏着殷玉恒适才走过的路,朝凤仪宫的方向而去。

蹑手蹑脚踏进寝殿,燕煌昕一眼便见殷玉瑶躬着腰,手拿湿帕,正细细地润着燕煌曦有些干裂的唇,一双眼睛顿时撑不住红了。

什么是夫妻?

这才是夫妻。

不离不弃,不厌不倦。

什么是爱情?

这才是爱情。

遇难弥坚,遇险愈定。

撑着门框,看着那全神贯注的女子,燕煌昕不由有些痴了——她啊,她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这样一段金子般的感情,哪怕是痛是恼是烦,那也是甜蜜的。

直到调头去换湿帕,殷玉瑶方才发现她的到来,当下慢慢挺起胸膛,冲她笑了笑,口吻和蔼:“是小昕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有一小会儿了。”抿了抿嘴唇,燕煌昕近前,去接殷玉瑶手中的湿帕,“皇嫂,让我来吧,你去休息休息。”

殷玉瑶摇头,轻轻推开了她。

“皇嫂,”燕煌昕眼中浮起真诚的心疼,“你是要累着了,皇兄会不安心的。”

“我不碍事。”殷玉瑶仍然坚执,把湿帕放进铜盆里,细细地揉-搓着——虽然,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们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但是在这凤仪宫中,他们却甚少用太监宫女服侍,但凡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

燕煌昕细瞅着她,胸中千言万语,终是无法出口,只能那么看着她,像擦拭一件稀世古珍一般,将燕煌曦的脸仔仔细细地清理了好几遍。

“皇嫂——”燕煌昕终于看不下去,一步上前,抓住殷玉瑶的手腕,“再擦下去,皇兄的脸都烂了……”

话未说完,自己却先趴在殷玉瑶肩上,“嘿嘿”地哭开了。

“小昕,”慢慢地,殷玉瑶将手搭上燕煌昕的肩,“别哭……他会醒过来的,一定会醒过来的……”

“嗯!”燕煌昕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重点头,后背一挺,脸上重新绽出抹笑意,“那,皇嫂,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你说话儿吧?”

“……也好。”殷玉瑶点头——长夜寂寂,她一个人守着,着实有些难受,不若就让她陪着,增添些人气,再说,煌曦向来极喜爱自己这个妹子,不定听到她淘气的声音,会更快地醒来。

大将军府。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已经得到消息的铁黎,夙夜未眠,正不住地徘徊来去。

殷玉恒大步走进。

“情况如何?”铁黎劈头便问。

“皇上身中奇毒,沉睡不醒。”

“毒?”铁黎一怔,“这深宫之中,哪来的毒?”

“据说,是辰王送来的密函,柬中带毒。”

“晔儿?”铁黎虎目一凛,继而大手重重挥落,极其断然地道,“不可能!”

殷玉恒目光闪了闪,想说什么,却到底咽了回去。

“宫中情形如何?”铁黎再问。

“一切安好。”

“皇后呢?”

“还……好,就是有些忧虑过度。”

“唉——”铁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对苦命的孩子,经历那么多磨难,好不容易过上几载平静光阴,不料却波澜又生,这世间之事,难道真真儿是好景难常吗?

“将军,”殷玉恒看看他,“末将想……离宫数日。”

“你要去哪里?”

“寻找君至傲。”

“君至傲?”听他这么一说,铁黎方回过神来——放眼天下,能让燕煌曦化险为夷的人,只怕唯有君至傲了,可数年以来,再没人见过他的面,更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人海茫茫,无根无底地,你能到哪里去寻他?”

“大将军,”殷玉恒嗓音低沉,“您难道忘了?再过三日,便是……”

铁黎眉眼耸动——

再过三日,便是铁红霓的忌日。

往年这个时候,燕煌曦都要亲自前往皇陵祭拜,可今番——

“罢了,”他又是一声长叹,“你还是回宫去,至于此事,就让老夫我,亲自走一趟吧。”

“……是。”殷玉恒想了想,答应了,以君至傲那孤高无尘的性子,或许,铁黎去,比他去更好。

“一定要照顾好皇上皇后,还有两位太子,千万,不能再出任何纰漏。”铁黎心事重重,面色肃然地叮嘱道。

“末将领命!”殷玉恒重重点头,转身向门外而去。

“君至傲……君至傲……”双手负于身后,铁黎目光慢转,最后落到悬于墙面的画幅之上——

神采焕发,眉目明丽的女儿,仍然立在画中,扬鞭蹬马,冲他宛然如生地笑着。

忽然间,他的心里,也生出了些冲动,想见一见那个磊落不羁的男子,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想听一听他在心里多年的那些话,想知道当初的当初,他和他的女儿之间,有着怎生动人的过往……

君至傲。

是一个令天下痴情男女,都唏嘘不已的,至情至性之人啊。

君至傲。

看在霓儿的份上,你应当会再次出手,救曦儿脱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