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她累了,倦了。
慢慢地软倒在地。
而那个男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一室凄惶。
对于这个曾经美丽高贵,被无数男人捧在掌心的帝国公主,她的一生,就此完结。
她才只有十九岁。
如此的青春美貌,如此的隆盛显赫,却已经,没有了未来。
因为那个男人,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
即使她的梦,已经彻底零碎,即使她身心,已经遭到他最残暴的凌虐。
他还是不肯罢手。
因为现在的燕煌曦,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心存着一丝仁善的燕煌曦了。
对于伤害过他的人,他将予以百倍、千倍的打击与报复。
他已经只剩权利,只剩仇恨了。
除了运用权利去伤害别人,除了用别人的痛苦,来抵消心中的恨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还太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无法抵御命运加诸给他的伤害。
因为年轻,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性。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他,太急于掌握自己的命运,太急于强大自己。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必须强大,才能完成替心爱女子的复仇。
他知道面前这些人,不过都只是小菜,只有那个男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才是他剑锋所指的终端。
因着这样的思想,他已经不顾忌,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多少无辜之人,造成覆灭,造成伤害。
这其中,还包括他最亲最爱的人。
还包括那些曾经相信过他,帮助过他的人。
写到这里,我终于懂了那句话——你可以因为恨,而失去全世界;也可以因为爱,而得到全世界。
燕煌曦走得很缓慢。
春天的阳光,投落到他玄色的衣袍上,照出的,却是一身惨淡。
他已经杀了燕煌暄,他已经废了黎凤妍,他已经磨刀霍霍,将白刃,架在与此毫无干系的,黎国国君的脖颈上。
但这不够。
还不够。
他记得很清楚。
他的瑶儿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难,他的瑶儿是如何死去的,还有她那颗心,置于他口中的,咸腥的味道。
他不会忘记。
永永远远不会忘记。
瑶儿,你看着,你在天空中,静静地看着,看着我如何为你复仇,看着我如何为你,踏平整个天下。
看着我如何,将锋利的刃,插入那个冷血男人的胸膛!
你看着!
你一定要看着!
抬头望了眼青湛的高空,这个枭傲的男人,这样对自己说。
他很喜欢,在心中对自己说话,每说一次,都必会做到。
这次,也不例外。
“皇,皇上……”京机巡察应衡满头大汗,匆匆奔来,“燕煌暄的尸首,尸首……”
“不见了?”收住脚步,燕煌曦双眸冰冷,一切,仿佛早已在掌握之中。
只是擦着脑门儿上的汗,应衡一句不敢多言。
“不见了,那就不见了。”冷冷地交待下一句话,皇帝从他面前走过,朝着明泰殿的方向而去。
立于原地,应衡仍然在不停地擦着冷汗。
如今皇帝的性子,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明泰殿中。
将自己整个隐于黑暗之中,倾身靠在椅背上,燕煌曦阖上双眼。
冷。
还是那种透骨的冷。
自她离去之后,一直再没有消散的冷。
一种他拼尽了全力,想要摆脱,却始终无法摆脱的冷。
“吱呀”一声,殿门开启,一个人默默地走了进来,站到案前。
“燕煌曦。”他看着他。
他亦看着他。
“你不能攻打黎国。”
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为什么?”
“因为它是错误的。”
“为什么?”
韩之越瞪大了眼,重重咬牙,提高了嗓音:“黎凤妍是黎凤妍!黎国是黎国!这场战争,不是正义的!”
“不是正义的?”冷冷地,燕煌曦笑了,“这个世界上,有正义吗?如果有,那为什么,在安清奕的面前,你们不叫喊,你们不说话?你们都沉默?”
韩之越沉默了。
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因为,他已经铁了心。
铁了心要将整个世界,推进地狱。
因为,他在地狱最深处。
就像安清奕。
因为他没有爱,所以,他要整个世界,都失去爱。
燕煌曦,我最亲爱的朋友,我最信任的君主,要怎样,才能拯救你?才能拯救你那颗,已经死去的心?
非得,非得要她吗?一定要她吗?
他想他明白了。
那个女人,对这个男人而言,不仅仅是个女人。
她是希望。
她是光明。
她是温暖。
她是他,刻骨铭心的理想。
她死了。
他的整个世界,随之灰飞烟灭。
他以为。
他们的情,不会达到那个地步。
他以为。
他是帝王之材,应当锁心锁情。
可是上苍,偏偏让他们相遇。
是喜剧?抑或悲剧?
演变成如斯模样,谁都,无法控制,无法预想。
他懂了。
当天下人都不解他的孤独,他的残暴时,他却懂了。
懂了他的绝望,他的沧桑,他的寒凉。
怪只怪,他回来得太晚。
摸了摸怀中那个铁盒,韩之越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现在,殷玉瑶已经死了,找到坤镜,又有什么用?
又有什么用?
水声潺潺。
整个大脑,刀砍斧劈似的痛,那些场景,那些画面,模模糊糊,闪闪烁烁,兜兜转转……
这是哪里?
弥漫的幽蓝间,女子微微地,抬了抬下颔。
呃——
她似乎,已经沉睡了一千年。
但终究,醒了过来。
再次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绝望的世界。
手,缓缓抚上胸口的位置,却仍然感觉得到,那一缕缕勃动的心跳。
轻轻地,她不由扯了扯唇角。
嗬嗬,原来,她还活着。
还真实地活着。
“你笑什么?”凉幽幽的嗓音,突如其来地钻进她耳里。
殷玉瑶侧头,对上那男子铁冷的眸子。
目光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那么惨烈的痛,那么浓郁的恨,那么强大的悲愤,在这一刻,悉数化作平静,一种俯天仰地的平静。
“谢谢。”
她看着他。
无比诚挚,无比恳切。
他眨眨眼,认真地看着这个女人。
这个他创造出来的女人。
她是他的杰作,也是他的劣品。
他赋予她生命,只是要她帮自己孕育自己想要的那个东西,而她的成长,似乎远远超出了他预定的轨道。
殷玉瑶,你明不明白,你这一生,注定不该有爱,不能有爱?
殷玉瑶,爱上那个男人,是你的错误,你的失败,你明不明白?
很显然,她读出了他的心声。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
安清奕,你不明白。
自我的生命临世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你。
它,只属于我自己。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我有自己的追求,我有自己的向往,我亦有,自己的未来……
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连云岛上,看到如此痛苦的他,我终于明白,我这一生,就是为他而存在!
我要给他希望,我要给他光明,我要成为他心中那份,永恒的温暖!
就算希望淡薄,就算光明些微,就算这暂时的温暖,敌不过世界的黑暗,我依然要去做!
他需要我的鼓励,我的导引,我需要他的保护,他的强大,他的坚定。
所以,我们相爱。
我们深深相爱。
我们依偎彼此,我们一点点地越过障碍,试着携手。
尽管艰难,却不始终不愿放弃。
这就是我们的爱。
可是安清奕,你不懂。
你真的不懂。
你不会知道,那种灵犀双动的感觉;
你不会知道,那种心心相印的幸福;
你不会知道,那种彼此偎依的温暖……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奇迹和意外,都不被允许,你只执著于相信,自己是——造世主,也是永世主。
只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人心之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
你活着。
你一直追求长长远远,千年万年地活着,所以,你需要一批又一批的莲花圣女,替你养育血莲之子。
你用她们干净的身体,铸就你万年不衰的寿命。
但其实,你早就已经死了。
一千年前,当你亲手剖开阿黛的心脏,取出世间唯一一颗血莲之子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她死了。
你活了一千年。
但你得到的,是什么?
是一千年的寂寞?一千年的伤悲?还是一千年的悔恨?
也许你已经不悔恨了,因为你,借着一千年的光阴,创造了一个永远没有人企及的奇迹。
庞大的幽灵帝国。
凌驾于世间万万人之上的强权。
你自诩为造世之主,随意践踏、扭曲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人心、感情、生命……
你想怎样,那便怎样。
你要怎样,那就怎样。
你真的做到了。
可是你,得到了什么?
是永永远远的冰寒刺骨,是永永远远的孤独寂寞。
是永永远远的,黑暗,与污浊。
安清奕。
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正视你的勇气。
因为,我害怕你。
我真真害怕你。
害怕你噬人的目光,害怕你那令人发指的手腕,害怕你举手之间,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是现在,我不怕了。
历经生死之后,我竟然奇迹般地,获得了另一种,淡定。
通天彻地的淡定。
因为我相信,纵使我死了,以后也会有人,继续起来反抗你!
你能杀我一个,总不能杀死千万个!
你能杀死千万个,到最后,也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你孕育血莲之子的人!
到那时,天灭地绝,你,又能如何?
很久。
他们谁都不说话。
一丝微微的破光,在安清奕眸底,一闪而过。
殷玉瑶看到了。
他的困惑。
或者说,是疑惑。
安清奕,你也开始疑惑了么?
你疑惑的开始,就是我命运转机的到来。
或许在这一刻,你终于开始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对么?
你那么固执地相信,相信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你那么固执地相信,强权的所向无敌。
可是这一刻,你动摇了。
安清奕,在这本小说里,我赋予你的角色,是命运之神。
是那横亘于我人生,数十年的命运之神。
我一直站在你的门外,一次一次,拼了性命,拼了所有去叩响你。
就像殷玉瑶。
可是你,始终不为所动。
只因我用力太猛,只因我信念太坚,所以你,终究是动摇了。
你的动摇,是信念,战胜一切困难的开端。
信念强大,还是命运强大?
现实强大,还是理想强大?
终究有一天,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回答你的这个,严肃的命题。
正如殷玉瑶和燕煌曦,他们也将用他们的一生,来回答你,安清奕。
你胜,还是他们胜?
大家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