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回前一晚。
冷冷地扫视着那个立于暗影中的女子,黎凤妍久久不作声。
“皇后娘娘,可是怀疑紫苓的诚意?”
“难道,我不该怀疑吗?”
许紫苓笑了:“可是娘娘,您已经,别无选择。”
“你说什么?”一双凤眸中冷光大绽,黎凤妍厉声喝斥。
“难道,不是吗?”许紫苓脸上却无半分惊惧,“相信,城郊之战结果如何,娘娘已然知晓吧?您,只一心想借着乱军杀掉殷玉瑶,却没料到,皇上会不顾危险出宫夜寻,并且真地找到了她……倘若殷玉瑶不死,倘若皇上知道娘娘您……娘娘您说,这后果,会如何呢?”
激灵灵地,黎凤妍打了个寒噤。
“和我合作吧。”在她心理最脆弱之时,许紫苓再加上一剂猛药,“只有和我合作,您才能真正置殷玉瑶于死地,扫掉后宫中最大的阻碍,稳坐大燕皇后的宝座。”
踏前一步,许紫苓盯着她,那双眼,冷得发寒:“大概……您也不想,被废掉皇后之位,或者遣反回黎国,或者,一生幽禁于冷宫吧?”
“……如何合作?”黎凤妍终于妥协。
“只要娘娘,设法让皇上与殷玉瑶同时服下此物,然后——”
看着她手中那个血红色的盒子,黎凤妍的双眼一阵扑扑乱跳:“这是什么?”
“阴阳,合生花。”
双唇微微勾起,许紫苓轻轻吐出五个字。
“不行!”黎凤妍那双蓦然睁大的凤眸,刹那间满是冷厉。
“不行?”许紫苓眸中笑意更冷,“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娘娘有别的办法,我倒是乐见其成,”许紫苓倒也不强逼,收了盒子,转身便走,“希望娘娘考虑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更快更锋利的刀,能斩断他们之间的一切……”
更快更锋利的刀?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心中的混沌,黎凤妍惊住了。
是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刀,比这柄刀更快更锋利呢?
她已经试过了假孕,试过了暗杀,试过了离间,试过了借刀杀人,却还是,还是没能拗断燕煌曦的执著,没能覆灭殷玉瑶的深情。
难道他们之间的情感,就真地坚不可摧,无懈可击了么?
不!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更不相信自己会失败!
那么,合作吧,或许这个鬼魅的女人说得对,除了这最后一把锋寒至极的刀,她已经找不到更有效的利器,来对付那个日渐强大的女人了。
不能等她羽翼丰满!更不能等燕煌曦找到制敌取胜的法宝,她必须在一切可能发生之前,彻底地解决所有祸患!
就这样了!
生死在此一搏!
殷玉瑶,此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水气氤氲,半倚在水池里,殷玉瑶双眸微阖。
她的确察觉到了今夜的异样,只是她想不到,这丝异样并非是因为黎凤妍想栽赃,或者想在她和燕煌曦之间搬弄是非。
反而,她要成全他们,成全他们之间那隐秘的欲望,想要离彼此更近的欲望。
因为这世间,两心相证之时,也恰恰是,两心最远之际。
这水——
鼻息间传来的香味,让她微微有些泛晕,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无数股细小的热流在血管里如虫子般爬来爬去,令她分外难受,却又分外渴望。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一阵沓沓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却对上一双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眸。
“煌曦……”她呢喃了一句,忍不住抬起手臂,朝着他的方向。
默立于池边,燕煌曦努力地克制着体内炙烈的焦渴之感,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中了暗算,尽管他那钢铁般的意志力,依然让他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只会是暂时的。
如果面前这个女人是黎凤妍,或者其他人,或许他真能做到转身离去。
可偏偏是她。
他们俩个,千算万算,千抵防万抵防,都没想到,黎凤妍要设计的,居然就是他们俩。
一手摁住冰冷的墙壁,燕煌曦努力地思索着——不对,黎凤妍知道殷玉瑶身带血毒,不可能想出这样愚蠢的计划,那么,那么,到底还有什么缘由?
目光落到殷玉瑶身边的池沿上,燕煌曦蓦地瞠大了眼——那是——
阴阳合生花。
是传说中的,阴阳合生花。
轰——
像是长久压抑的洪流,冲开最后一道堤坝,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一步步,朝着张开双臂的殷玉瑶走了过去……
他已经忘记了潜在的威胁是多么可怕,已经忘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和即将到来的麻烦。
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
如果在一起的代价,仍然是毁灭,那么,就让我们,在爱的快乐中,一起走向毁灭吧!
“嗖——!”
那突如其来的剑光,划过他的脸庞,在他的眉睫前,颤颤止住,嗡嗡鸣响。
“你——”燕煌曦抬头,满目赤红地盯着对方,“纳兰照羽,你——!”
“你不可以!”对方没有丝毫退避之意,“醒醒吧燕煌曦,这是个陷阱!”
“我知道。”吃力地挺直后背,燕煌曦额上青筋乱跳,“可是我——”
“你可以的,你可以管住你自己的!记住,你是燕煌曦!你是这个国家的帝王,若因一己之欲,而祸及苍生,你将是这个世界的罪人!”
燕煌曦凝住了。
“一个时辰,只要坚持一个时辰,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纳兰照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忍得很苦,可是燕煌曦,倘若没有此刻的坚忍,便没有将来的幸福。你们若要在一起,必须,必须先要战胜那个令天下畏惧的敌人!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能做,否则,随你们一起毁灭的,不单是你们自己,还有无数人的希望啊燕煌曦!”
一个时辰?
微微侧过头,燕煌曦看了水池中的殷玉瑶一眼——他能忍一个时辰,可她能够吗?
纳兰照羽看出他的担忧,背对水池,转手一指,封住了殷玉瑶的穴道。
满室静谧,只剩两个男子,以本该最尴尬,却最坚持的方式对立着。
这一刻,他是他最真诚的朋友,在灾难到来之前,在欲望燎原之时,替他们守住了最后一丝坚执,也握住了那最后一丝希望。
低垂的软帘外,许紫苓咬牙切齿地看着手执长剑的纳兰照羽,满眸阴戾——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成功了,居然在这种地方,也会杀出煞风景的人来。
难道这样,就能阻止我了么?
哼!
燕煌曦,能克制欲望又如何,只要阴阳合生花的香气一散开……
一个时辰。
他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几乎没有多加思索,燕煌曦越过纳兰照羽,奔至水池边,将殷玉瑶从水中捞起,脱下外袍紧紧将她覆住,拥入怀中,神色紧张地查看着她的脉息。
跳荡的目光,掠过她冰削玉琢般的左肩上,燕煌曦僵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
察觉到他的异样,纳兰照羽蓦地转身:“怎么了?”
那一抹莹泽的白洁,让他也不由猛烈一震——
镌于殷玉瑶左肩上的,那朵象征她圣女身份的玉莲花,竟然,正一点一点地褪色、淡去……
天!纳兰照羽不由轻轻捂住了双唇,耳际,已经隐隐听得殿外,那山呼海啸,雷霆万钧般的萧杀之音。
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纳兰照羽开始发抖。
阻止不了吗?
仍然阻止不了吗?
然而,他却惊异地发现,此刻的燕煌曦,反而分外平静下来,只是沉默地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慢慢地,慢地站直了身体。
然后,他迈开步子,走到纳兰照羽面前,轻轻地,将她放入了他的手中。
纳兰照羽呆愣地睁大双眼,却还是服从地接过,静默地接过。
他看着那个男人挺直脊梁,沉默如山般,面对殿门的方向。
猛烈的罡风从四面八方骤然吹至,紧闭的雕花门扇,像是被刀刃劈开,倒地碎裂。
无数道白蒙蒙的影子,像流水般涌进,团团将他围住。
腐臭的气息,在空中飘散开来,夹带着灭顶般的巨大压力。
黑、白、红、青、褐,五道人影,或落于地面,或悬在半空,或凌于水上,十道雪冷的目光,紧紧锁住燕煌曦枭悍的面容。
来了么?
终于,还是要正面为敌了么?
纳兰照羽,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这是个陷阱,的的确确的陷阱。
因为他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因为他一旦有所动作,其结果,只有死亡。
在这极致的压抑中,殷玉瑶睁开了眼,那突如其来的一切,几乎让她的心,停止跳动。
慢慢地,她调转视线,对上纳兰照羽惊颤的眼眸,沙哑着嗓音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纳兰照羽摇摇头,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
只缄默了一瞬,殷玉瑶毅然推开他,裹紧身上的衣袍,走到燕煌曦身侧,深吸一口气,扬声说道:“放过他!我跟你们走!”
“你跟我们走?”褐衣人冷笑,“你还有资格吗?”
双瞳疾跳,殷玉瑶轻轻拉开左肩上的衣衫,那里,一片玉瓷洁净,那朵从小伴她长大的莲花,已然,不复存在。
定定地看着燕煌曦的侧脸,她禀住了呼吸,良久,方移开视线,重新对上褐人的冷眸:
“不。”
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听到那个女子无比坚定,无比磊落的话音:“我相信他。”
“他没有。”
他没有。
纳兰照羽那满心的恐惧,忽然就消散了。
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她爱的始终是他,而他心中有的,也始终只是她。
这个尴尬至极的夜晚,狂躁不安的夜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走向了人性的另一面。
仍然是光辉灿烂的一面。
只因为,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