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黎凤妍的算计没有一丝错误,因为此时的殷玉瑶,虽说拥有了君至傲所给予的无穷内力,却不会运用;虽然从燕煌晔那里习得剑术,却并未精纯;虽然已经掌握了七杀的决窍,但仅凭一己之力,想对付如此多凶悍的杀手,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过,也要怪她让自己落了单,倘若当初听了贺兰靖的话,让他留在身边,时时保护自己,或者不离开燕煌曦的视线范围,哪怕苦涩着一颗心,在凤仪宫外等;或者回转宗翰宫,去找燕煌晔,她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是一道黑影把她引到这里来的。
当时,她站在凌霄阁上,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便折身下塔,打算回宗翰宫,不曾想半道上又遇到条鬼鬼祟祟的人影,联想起上次明泰殿的刺杀事件,她心中警铃大作,于是又仗着艺高胆大,一人追了上去。
那黑影闪闪烁烁,一直将她带到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处,然后闪入树丛中,消失不见。
等殷玉瑶察觉异样时,她已经陷入对方的包围圈中。
照理说,凡是打斗,总会有响动,然而这批黑衣人似乎早有准备,使用的武器非金非铁,而是一根根柔软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但凡被缠上,要么被绞死,要么被其上的倒刺抓下一条条血肉。
数个回合之后,手中的长剑上已经黏满蛛网般的丝线,殷玉瑶渐感不支,更绝望的是,每次她张口欲呼,便有一条丝线疾射而来,让她不得不紧闭双唇。
看来,这帮人是铁了心,定要置她于死地。
可她仍然没有放弃。
因为她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了放弃这两个字,她还有使命,还有责任,没有完成。
她必须找到赫连毓婷,将手中的凤戒还给她,她必须帮助她取得胜利,她必须——逆转与生俱来,那无望的宿命,她必须,让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像她这样的悲剧——
再没有无辜的女孩子,成为莲花圣女,再没有无辜的人,因为某种可笑的目的,无条件地牺牲性命,尤其是那个,被某种扭曲欲望,而打造出来的魔狱。
她要毁了它。
她要它终结于她的手中。
无论她做不做得到,无论她的反抗,是不是愚蠢可笑,甚至盲目无知。
她一定要去做。
因为,就算她的反抗不成功,也会让更多的人警醒,继而前赴后继地选择反抗。
所以,她不能死,更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地这里!
她拼却性命地抵抗着,然而,她的力量毕竟太弱小了,而且孤身一人,没有同盟,没有援助。
这宏伟华丽的永霄宫,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座寒冷刺骨的冰狱,封锁了她的希望,冻结了她的心,困住了她的人。
燕煌曦,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在这一刻,她终于还是恨了,还是愤怒了,还是绝望了!
如果不是凤仪宫中那场华丽的大戏,她不会出现在这里,她不会在失去判断的情况下,掉入黑暗的陷阱。
可是现在,后悔没有用,连喊一声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能救她。
她百分之百的,会被这批残虐的黑衣人撕成碎片,扔进冰冷的河沟,连具全尸都没有。
两行清泪,潸潸而落。
这就是她的爱。
这就是她爱上那个男人,所得到的结局。
她的大度与从容,她的淡泊与明净,在生死边缘,被抛入了血海。
那一条条丝线,扯碎的不单是她的身体,还有心。
还有那颗从燕云湖畔带出,直到现在,从未丢失的心。
纯粹的少女之心。
如果。
如果她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那么我,再不会爱了……
燕煌曦,我再不会爱你了,再也不会了……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杀手们的双眼开始变得血红,他们似乎已经不能满足于让这个女人痛快淋漓地死去,他们开始避过她身体的重要部位,选择将她寸寸分解——
古代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
传说施刑者如果技法高超,可以将一个活人,剐上三千多刀。
而这一条条丝线缠上去,带着无数个小小的三棱弯钩,每每擦过她的身体,便会绞下一团团的碎肉。
鲜血淋漓。
痛不欲生。
其残忍的程度,超过世间任何一个女人,承受的极限。
殷玉瑶,今夜之后,你将再一次地,浴血重生。
虽然我知道你很痛,虽然我知道你很苦,可是天降大任,从来比这更苦更难更艰辛。
成长,必须要付出代价。
荣光,从来伴随世人所难承担的巨痛。
当黎明第一线曙光照到殷玉瑶脸上时,她已经彻底绝望了。
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
冰冷而刺骨。
够了。
真的够了。
让我死吧!
一个声音这样说。
“铮——”那一线破天而至的剑光,比朝阳的光芒更加灿烂,“夫人!”
有人嗓音宏亮地喊:“有刺客!快来救夫人!”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殷玉瑶崩溃的神经,在这一刻,再次得到极度的爆发!
那股在她丹田之中散漫游移的力量,忽然间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洪流,携带着她的愤怒,她的绝望,滚滚而出!
每一剑挥出,便有一道人影,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肝脑涂地,血肉横飞。
可是她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像旋风一般飞转着,顷刻间杀死了所有的人。
只除了那个目光澄净的宫装女子。
谁是友,谁是敌,她还是分得清的。
剑尖垂地,鲜红的血滴滴嗒嗒地淌。
两个女人,静静地对视着。
宫装女子徐步上前,绕过那一具具尸体,从怀中掏出块丝绢,轻轻地,拭去她面上血渍。
“夫人。”她轻唤。
“你是谁?”殷玉瑶的嗓音,带着几许金属的泌冷。
“容心芷,我是容心芷。”
“好。”殷玉瑶点头,“我记下了。”
“瑶儿……”一个男人惊颤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殷玉瑶慢慢地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默半晌后,垂下了眼眸。
她迈开双腿,踩着满地血腥,走向他。
然后,从他身旁越过,冷冷地扔下四个字:
“你,来晚了。”
她走了。
就那样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年轻的帝王浑身抖簌,刺骨的冰凉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地吞没了他。
仅仅一夜。
一夜时光。
他的瑶儿,那个澄净如水,温暖如淡淡晨光的瑶儿,便已经不再了。
慢慢地,他蹲下身子,颤抖着指尖,从已经凝固的血块里,拈起一根丝线,呆呆地看着那上面一团团模糊的肉块。
那是她的。
是从她身上活活剐下来的。
或许他真的是错了。
或许他压根儿不该追她回来,或许他该任她随着纳兰照羽离开。
如果是纳兰照羽,他定不会教她吃如许多的苦吧?
他总是一再地让她受伤,而那个温和的男子,则一再地帮她疗伤。
这段感情若再继续,他真不知道,会将她伤到何等惨烈的模样。
而他竟是如此的无能,就算在她身边,也无力护她周全。
他爱她吗?
他真爱她吗?
“你去哪里?”
前方的道路,忽然被人拦住,少年黑目深深,带着某种震慑人心的决绝。
殷玉瑶抬头看他。
冷漠得令人发指的眼神。
然后绕过他继续向往。
她不要再理这些人,尤其是姓燕的男人。
“我带你走!”少年咬牙,猛地抬手抓住她的纤碗。
回答他的,是对方湛寒的三尺青锋,还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你——”燕煌晔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眸中难掩心痛。
“滚。”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然后抬高下颔,带着满脸倔强,一步一步,继续前行。
“夫人。”另一道人影走到她面前,“您需要休息。”
她只是这样轻轻地说。
殷玉瑶用同样冷漠的眼神看她。
而对方却温暖地笑了,只用一句话,便叩开了殷玉瑶紧闭的心门:
“夫人,你需要我。”
凤仪宫。
“娘娘,娘娘,”常笙满头大汗地奔进,脸色惨白,“十八卫失手了……”
“失手?”黎凤妍霍地起身,眸中戾光疾闪,“怎会失手?”
“本来大事已成,不想旁刺里杀出个容婉仪……局势逆转……”
“容婉仪?”黎凤妍双瞳一紧,“什么来历?”
“这人以前毫不起眼,所以奴才……并未下功夫调查其底细……”
“蠢材!”黎凤妍一脚将常笙踹翻在地——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事到临头,居然给她捅了这么大个漏子!
“砰——!”紧闭的殿门蓦地被人一掌推开,那大步踏进的男子,满脸铁冷,眸厉如刃。
“臣妾参见皇上。”黎凤妍反应急速,上前两步,侧身施礼。
“是你做的?”燕煌曦逼视着她,冷冷吐出四个字。
“皇上何出此言?”虽然心中突突乱跳,黎凤妍的面色却丝毫不改,“本宫一直在寝殿中安心养胎,连殿门都不曾迈出……”
“养胎?”燕煌曦扯起一抹笑,忽地凑上前来,伸出右掌,轻轻摁在黎凤妍的小腹上,“朕倒是很想知道,皇后养在腹中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胎……怪胎?还是鬼胎?”
“燕煌曦!”被心爱的男子当面羞辱,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黎凤妍。
“燕煌曦,”咬了咬唇角,黎凤妍抬高下巴,带着五分强装的高傲,对上燕煌曦冷然的双眸,“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哈哈哈哈!”收回右手,燕煌曦仰头大笑,“原来皇后还懂得什么叫欺人太甚!”
笑罢,他再次低头,眸中漾动着丝丝噬血的冷芒,看得黎凤妍浑身一凛。
“黎凤妍,从今日起,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凤仪宫养你的胎,否则——”燕煌曦没有说完,只是凌空一掌拍出,置于左斜方的琉璃双凤屏风,顿时粉碎!
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身形高大的男子大步离去。
“燕煌曦!燕煌曦!”黎凤妍随后追出,口内疾声厉喝,“你给我站住!”
男子充耳不闻,步疾如风。
数名侍卫冲过来,架起长戟,封住了黎凤妍的去路。
“燕煌曦!你会后悔的!燕煌曦!你将永远得不到那样东西!”黎凤妍嗓音尖厉,满头珠钗泠泠作响。
终于,燕煌曦站住脚步,慢慢回头,极其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得不到,那便得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