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大殿里的三个人,同时陷入沉寂。
作为主人的赫连毓婷,瞅瞅左边的纳兰照羽,再看看右边的燕煌曦,明智地选择了缄默。
空气里隐隐散发着一股硝烟的味道,由浓郁,渐至淡去。
并没有发作。
燕煌曦很理智。
纳兰照羽很清醒。
这里,不是能让某人随意发作的地方。
而且他们,也没有发作的必要。
燕煌曦举起了杯子,向赫连毓婷与纳兰照羽示意。
三人举杯共饮。
宫女太监们开始鱼贯地上菜,食物的香气扩散开来,缓和了气氛。
招手叫过司画,赫连毓婷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司画领命而去。
厢房之中,殷玉瑶默坐于镜前,眸中隐蕴着几丝恼意,还有担心。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司画推门而入:“燕姬,好了么?公主让你过去呢。”
“好,好了……”殷玉瑶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拿眼去瞅司画,想从她的神情间,探出几丝端倪,可她看到的,只有一张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脸。
“那就走吧。”并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司画已经折转身,朝外面走去。
殷玉瑶无奈,只得提步跟上——一则,她不能老躲在这屋里,二则,她亦在挂碍着那个人。
唉……烦啊,真是烦。
迈进大殿的刹那,殷玉瑶飞快地抬头,向两侧扫了眼——
一片风清云静,并没有她所想见的刀光剑影。
高高悬起的心顿时放下,深吸了口气,她迈着小碎步,走向赫连毓婷——按理,她是公主的侍女,公主侧畔,是她该呆的位置。
未及近前,右侧的燕煌曦却突然出声:“过来,与我斟酒。”
微微一怔,殷玉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赫连毓婷,却见她只瞅着手中酒樽,对她求助的目光视而不见。
别无他法了。
轻咬下唇,殷玉瑶绕过桌案,微微伏低身子,提起酒壶,向樽中注满酒浆。
燕煌曦举盏饮半。
然后做了一个令殷玉瑶,令赫连毓婷,甚至纳兰照羽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一把拉过殷玉瑶,将樽中剩下的半盏酒,灌进了她的口中!
猝不及防地,殷玉瑶忍不住大声呛咳起来,白皙面容上顿时一片绯红,莹莹双眸中泪光泛动。
纳兰照羽不由轻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
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做完这个动作后,燕煌曦近乎野蛮地,将殷玉瑶推了出去!
金樽落地的声音,格外响亮清脆,霎时间,侍立在门外的太监宫女,并几名侍卫匆匆奔进。
赫连毓婷柳眉一掀,当即沉声喝道:“都下去!”
公主震怒,一行人等虽然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忙忙地退下。
大殿之上,又是一片冷寂。
缓缓地,殷玉瑶撑着地板,慢慢地站起身来,那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来。”隔着桌案,赫连毓婷向她伸出手。
微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殷玉瑶默默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垂眸立定。
席中三人再次开始饮酒。
气氛却慢慢变得有些怪异,甚至是诡异。
把玩着手中金樽,赫连毓婷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来:“四皇子,请你记住,六日后,你将成为我的夫君。”
燕煌曦一凛!继而飞快地扫了纳兰照羽一眼。
对方则是雍容大度如常,君子谦谦,温文如玉。
黑眸慢慢地沉凝下去,面色一点点变得柔和。
再次举起金樽,燕煌曦向纳兰照羽示意,却没有了先前那股强烈的敌对和示威。
这一杯酒,两个男人对饮。
达成约定,达成默契,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
殷玉瑶不由轻轻地“看”了赫连毓婷一眼——论心机,论智谋,论驾驭人心的手段,她,比起她,还是差很远啊。
夜,深了。
更声遥遥传来。
饮下最后一杯酒,纳兰照羽起身告辞。
放下酒盏,赫连毓婷亲自起身相送。
于是,宽阔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即便她将身子缩到暗处,却依然避不过他那犀利的目光。
他不说话。
她亦不说话。
气氛比适才还要僵持。
他在生气。
她亦在生气。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冷漠相对。
以前,她是不会的,也是不敢的。
因为一个叫纳兰照羽的男子,他们之间,首次出现了小小的缝隙。
“如果——”终于,燕煌曦开口了,嗓音里透着丝沙哑,更多的是凝重,“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猛然地,殷玉瑶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尽管万分艰难,燕煌曦仍然加重了语气重复,“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殷玉瑶涨红了脸,眸中珠泪滚滚——这次,她是真的要哭了!燕煌曦,你这算什么?
垂下眼眸,男子紧了紧袖中的铁拳,第三次重复:“如果,你现在——”
没等他把话说完,殷玉瑶身影一闪,已经从他面前,直接飞奔了出去!
半开的殿门外,赫连毓婷慢慢地走进,面色清寒。
“燕煌曦,你不该,伤她。”
“唯今之计,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慢慢地转过头,燕煌曦沉凝的目光,对上赫连毓婷的视线。
赫连毓婷不由低叹了声。
燕煌曦说得没错。
五日之后,即将出嫁的人,是她,而不是殷玉瑶,所以他们之间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在这个**的时刻,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所以,气走殷玉瑶,将他们两人间的裂痕加大,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那个傻丫头,她会怎么想呢?
她、燕煌曦、纳兰照羽,他们,都生于皇室,都清楚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花样与斗争,都精擅表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但,殷玉瑶不是。
至少目前不是。
她太在意燕煌曦,在意到忽视了其他的一切,未必能如此清晰地看清形势,作出最理智的判断。
“只有五日,不是吗?”喃喃地,燕煌曦重复了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心存侥幸。
赫连毓婷再叹了一声,却仍旧什么都没说——她毕竟是女人,更清楚女人的心理——今夜之事,在他们看来,不过尔尔,可在殷玉瑶心中,却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赫连毓婷的揣测是正确的。
因为,第二天清晨,殷玉瑶便失踪了。
十分神奇地失踪了,整个皇宫,重重守卫,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冬日疏淡的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照在燕煌曦略有几分萧索的背影上。
他站在逼仄的房间里,四壁冷立,干净的桌案上,放着个乌黑发亮的盒子,上面有张纸条,写了很简洁的两个字:
还你。
别人看了,或许会满头雾水,可他却很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
白沙河畔,他亲手交予她的诏书,父亲燕煜翔留下的,传位诏书。
“我等着你,在这儿等着你,在大燕的国土上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殷玉瑶,你是我——大燕皇朝四皇子燕煌曦,最挚爱的女人,大燕有我在,便有你在,你,听清楚了么……”
“我是君王,我是大燕之主,我有权决定你的生死,你不能拒绝,只能遵从……”
那些话,言犹在耳,字字刺心,却只换得她沉默的两个字:
还你。
原来,她对他的爱,就是如此地——不屑一顾!
年轻的帝王愤怒了,彻底愤怒了!
倍受侮辱的感觉,片刻间粉碎了他的理智,让他忘却了曾经的曾经,她是怎样心甘情愿地,刀山火海,烈火熬煎,不计生死,不畏千难。
抓起桌上的诏书,燕煌曦甩袖而出,甚至没有察觉到,跌落于床榻之下,那根带血的金簪……
黑色的丝带,牢牢地堵住了殷玉瑶的口-唇。窒闷甚至有些腐臭的气息,一直在鼻端萦绕。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出了皇宫,甚至已经离开了烨京。
她只是不清楚,掳走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终于,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马车停了下来。一只大手从旁侧伸来,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下了车,狠狠摔掼于地,然后,揭开了黑纱。
连续眨动数下双眼后,眼前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明。
斜斜抬头看去,前方不远处,一道玄色背影,冷漠地立于冬日的阳光里。
并不陌生。
九州侯,北宫弦。
殷玉瑶的心,猛然揪紧了。
这个人,果然是阴魂不散,无处不在。
上次,是金针穿心,烈火焚身,那么这次,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终于,九州侯转过身,两道阴冷的目光,定定落到殷玉瑶身上。
女子扬起下巴,满脸冷傲。
对的,是冷傲——这种表情,首次出现在她美丽的面容上。
慢慢地,九州侯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低身子,如枭鹰般逼视着殷玉瑶的双眸,字字森寒:“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惧一死。所以今天,我不会取你性命,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会,扒光了你的衣服,让他们——一一过来参观……”
殷玉瑶盯着他。
死死地盯着他。
没有不寒而栗,也没有惊声哭叫。
因为她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怕,没有用,哭,更没有用。
“一!”九州侯竖起手指,向她下达最后通谍。
殷玉瑶一动不动。
“二!”
“三!”
……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胶凝住,只剩下九州侯那令人发指的声音。
一丝鲜血从殷玉瑶唇边泌出,那是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我说!”
终于,在第十声落地的刹那,她张开了口。
“嗯?”
“不过,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九州侯倾身上前——
虽然,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会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不过他全然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他很放心地靠近了她。
殷玉瑶纵身而起,张开双臂,极其热烈地拥抱住这个男人,然后狠狠地,一口咬上他的喉咙!
这是九州侯想不到的,亦是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的!所以,那散布在四周的黑衣暗人,竟刹那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九州侯,何许人也?
最初的僵凝过去之后,他整个人瞬间狂怒,浑身罡气暴散,纤弱的女子立即如断线风筝一般横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一块数米高的岩石,砰然落地!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