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为了自己掌上明珠的终身幸福,赫连谪云可以说是,下足了血本。
只望着,能从这满堂英才间,择一良配,以托付爱女终身。
该来的人,都到了。
女主角赫连毓婷,却只慢慢转动着手中金樽,连一丝眼角余风,都没有给阶下的众男子。
不是矜傲,不是自持。
而是对今日前来之人,她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
她,不是养在深宫人未识的千金贵躯,她,亦曾指点河山笑谈风云,不单这流枫国,即便整个乾熙大陆,她,亦是看在眼底心里。
她要的那个人,或许正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之所以应了父皇,不过是因为——
唇角微勾,赫连毓婷淡淡地笑了。
“陈国将军归泓,献碧波兽玺……”
“仓颉王子那奴岩,献千里良驹……”
“也先首领帖齐格,献西海明珠……”
“大黎二皇子黎慕云,献——”
赞礼官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
殿上众人均不由转头看去,包括一直不怎么在意的赫连毓婷。
“大黎二皇子进献的,乃是——乃是——”赞礼官仍旧有些口吃。
“是什么?拿过来让本宫瞧瞧。”赫连毓婷不悦地皱起眉——如此吞吞吐吐,畏缩不前,真是大失风仪。
赞礼官“喏”了一声,托着礼盒步上丹墀,恭恭敬敬地递到赫连毓婷面前。
侍立在侧的宫女下阶,接过礼盒,放于案上。赫连毓婷一手挽袖,一手,揭开了盒盖。
内里盛放的,乃是一朵百合。
却生生,被撕成了两半,不复完满。
赫连毓婷面上声色不动,复盖好礼盒,凝眸朝黎慕云的方向看去。
恰恰,对上对方的目光。
满含挑衅的目光。
挑衅?
为何竟是挑衅?
眉梢微扬,赫连毓婷朝着赞礼官再一摆手:“续。”
“是,公主。”赞礼官躬身领命,退回原处,继续唱道,“大昶二皇子昶吟天,献——”
赞礼官又一次卡住,额上冷汗冒出。
赫连毓婷微怒,当即拂袖而起,自己提裙走了过去。
昶吟天所呈礼盒中,竟然是一支金步摇,镌着合欢花的金步摇,其含义,不言而喻。
虽有求好之意,但此种物事,怎能在大殿上示诸众人?
赫连毓婷皱皱眉,阖上盒盖,伸手打开下一个。
是——空的。
竟然是空的。
大燕四皇子燕煌曦,献给她的礼物,是——无物。
赫连毓婷眸色深了,本拟打开最后一个盒子时,却听得阶下传来一线清语:“金淮地小物微,不足拟公主倾国之姿,故,在下愿以一曲赠之。”
“哦?”赫连毓婷淡淡扬眉,提裙归座,“太子请,小女洗耳恭听。”
潺潺乐音响起,乍闻似浅浅流水,温静无波,却隐了无穷气象,越听,越让人心醉。
旋律渐至激昂,饱含着无尽的欢悦,和思慕之意。
却纯澈飘逸得像高天流云,轻忽鹤影。
怡然,却没有男女之思的浓情蜜意。
曲罢,满殿人皆鼓掌,唯有赫连毓婷,微笑不语。
纳兰照羽却也不问,微微欠身抱拳,复后退归座。
心间,浅浅掠过一丝叹息,赫连毓婷眸底掠过淡淡落寞——果然是,没有她想要的人,抑或,有她想要的人,却没有了她想要的心。
不在这里啊,不在这里。
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殿柱后那一抹紫色的倩影,心中,顿时一动。
“诸位的礼物,毓婷都很喜欢,毓婷在此谢过,为表诚意,毓婷愿一舞,相谢诸位。”
仓颉王子和也牧首领,同时亮了眼,就连归泓和纳兰照羽,都不由精神一震,唯有黎慕云,唇边始终挂着抹讥诮,而昶吟天和燕煌曦,均是一脸漠然。
“燕姬,”转头看着殿柱,赫连毓婷出声轻唤,“取我的紫霄剑来。”
不提防被她这么拎出来,殷玉瑶一个踉跄,差点从殿柱后跌出——她只是想来看看,只是想这么远远地瞧着他,难道连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都要打破,都吝啬给予么?
“还不快去!”赫连毓婷轻咤。
殷玉瑶喏喏,赶紧着退下。
刚转过锦帏,司画悄然迎出,手中果是捧着一柄剑,递到殷玉瑶手中,冲她使眼色道:“快去!别让公主久等!”
殷玉瑶接剑在手,就像捧了个火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密集的鼓点,却在这时响起。
不能等了。
轻咬着下唇,她深深地勾着头,佝偻着腰,自锦帏中步出,直至案前,双手将剑奉上:“公主。”
“嗯。”赫连毓婷眸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剑在手,“铮”地拔剑出鞘,突然二话不说,挺剑便朝殷玉瑶的胸口刺去!
“啊——!”殿上殿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呼之声。
然而,赫连毓婷快,殷玉瑶更快,手中金簪一扬,已笔直刺向赫连毓婷的喉咙!
“公主小心!”侍立两旁的宫女、太监,甚至是守在殿侧的侍卫,纷纷围将上来。
“退下!”赫连毓婷一声厉咤,止住所有人的动作,手中紫霄剑撞上殷玉瑶的金簪。
金铁交击,寒声颤颤。
紫霄剑与金簪同时飞起,刺入蟠龙殿柱,嗡嗡颤响,而赫连毓婷与殷玉瑶,一个后退至朱漆屏风之上,另一个,失足跌下高高的丹墀!
几乎是刹那间,昶吟天动了,纳兰照羽动了,燕煌曦,亦动了。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那个适才稳如泰山般的男子,舒铁臂换身形,紧紧地将那紫衣宫女,拥入怀中!
整个画面,瞬间定格!
她看着他,水眸莹莹。
他看着他,双瞳深冽。
只一个眼神,却已横掠过沧海,落入,彼此心间。
“啪!啪!啪!”
蓦然的,击节声从上方传来,却是流枫国主赫连谪云,朗声大笑:“果然是沧海游龙,少年英雄也。”
燕煌曦却恍然未闻。
只是深深地看着怀中女子,于无声无息间,追索着她颤动的心思。
“四皇子,”纳兰照羽步近,轻声提醒道,“请归座吧。”
燕煌曦这才一敛神智,却没有放开殷玉瑶,而是紧扣着她的手腕,强拉着她,一同归座。
这是——什么状况?
无论是各国皇族,还是流枫的文武大臣,朝廷勋贵们,包括赫连谪云,都不禁大大皱起了眉头。
今日,言明是流枫长公主的择吉之期,怎么无端端杀出个小小宫女?还得一国皇子如此青睐?
赫连毓婷的眼中,却有了笑意。
真男人也,燕煌曦。
倘若他回避他的心,倘若他佯作不认识殷玉瑶,反倒让她小视了去。
可他没有。
他竟然将赫赫流枫殿堂,视作无物,如此执著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这样的男人,她,喜欢。
只愿两心照日月,可负苍生可负天。
殷玉瑶是惊惶的,是无措的,却也有一丝雀跃,迅速膨胀。
微侧脸畔,她悄悄儿窥视着他。
她的燕煌曦,还是那么地帅气,那么地英姿勃发,那么地傲岸如山。
“呵呵——”一丝轻笑,乍然响起,在整个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二殿下?”坐于赫连谪云右手下方,流枫丞相周襄,略带了丝轻嗔,开口相问。
“哈哈哈——”黎慕云的笑声却愈发响亮,“看来这流枫长公主,也不过尔尔——”
“二殿下!”周襄面色一沉,刚要出言驳斥,上方赫连谪云却缓缓开口,“黎国二皇子此言,可是欺我流枫无人?”
“不敢!不敢!”黎慕云站起,双手抱拳于胸,“在下只不过觉得,这小小的宫女,实在大胆妄为,应该拖出去,即刻乱棍杖毙!”
乱棍,杖毙!
四个铁血狠戾的字,刹那让整个大殿都沉寂了。
“二皇子,”赫连毓婷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此乃我流枫皇宫,此女系本宫近侍,要怎么处理,似乎,还轮不到二皇子置喙吧?”
“呵呵,”黎慕云轻笑,“在下毫无偕越之意,只不过想提醒公主殿下,此风不可长也,否则,公主佳期难有期,倒是花开了别家去!”
“你——!”
他这话中的嘲讽之意实在太浓,就连一班外国宾客,都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堂堂一国皇子,怎能出如此言语?
燕煌曦皱皱眉头,深深地看了那“黎慕云”一眼,心下忽地掠过丝异样。
他是——
“公主,”就在燕煌曦暗自揣测之时,殷玉瑶轻轻挣开他的手,向前数步,跪倒于金阶之下,“今日之事,实是奴婢之过,请公主责罚!”
燕煌曦剑眉一掀,刚要上前,却听赫连毓婷言道:“好!你既有认错之心,本宫就罚你,面壁思过十日,无本宫令谕,不得擅出!”
“是!奴婢遵命!”殷玉瑶叩头及地,继而起身,朝殿侧走去。
燕煌曦身形一晃,挡住她去路,却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瞧着她。
“奴婢,”殷玉瑶垂眸,看向地板,曲膝福身,“谢四皇子殿下,相救之恩!”
言罢,绕过燕煌曦急急而去,再不曾有,丝毫犹豫。
“好了,”赫连毓婷转身,拿过桌上酒樽,高高举起,“不过小小插曲耳,诸位,请!今日,小女愿舍命陪王孙,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众人皆举杯应和,然后开杯畅饮,将方才那场小小的风波,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