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国殇之逃亡归来
第二天上午,逃亡的民众都开始陆续返回家园,一路上没有人讲话,大家相互搀扶着默默地往回走着。因为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亡国奴一样的沦陷区生活。
一路上的死尸到处都是,多半是国民党的士兵的尸体,老百姓的尸体杂于其间。很多被炸毁的汽车已经被烧成一个框架,只有没有燃烧完的轮胎还在冒着股股浓烟,士兵尸体仍然挂在车上。路边一些烧焦的树木也还在冒着股股青烟。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呛鼻的焦肉味,不少妇女与儿童一边低声哭着一边纷纷捂着鼻子。
公路两边的沟里也横七竖八地躺着了国民党士兵的尸体,他们身边已没有了枪支,那些枪支早已被追击的日军捡拾而去。
林兴国带着一家人小心翼翼从一具具尸体跨过,生怕惊动了他们的亡灵。在离公路拐向林家庄路口两里远的一个弯道处,成排成排的士兵堆叠着倒在路两旁的泥沟里,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战斗。几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穷人正在尸体堆里翻腾着士兵的口袋,还有的在脱他们的皮靴,林兴国怒不可遏,上前大声呵斥,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们为国捐躯,你们也不让他们安宁!”几个穷人连头也没有敢抬,像做了贼一样低头弯着腰飞快地跑走了。
林兴国带着一家人与下午四点左右才赶回了家中,由于追击的日军并未经过林家庄,所以林家庄并未遭到日军轰炸,但林府内到处散落的是炸弹震落的灰尘,林兴国与家人一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林府上上下下打扫干净,林兴国坐在客厅里沉思了好久,不知未来是什么生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平静。
吃过晚饭,林兴国连夜与众乡绅商量对策,首先是从当晚开始每天都派人轮流到村头值守,并在村头一棵大槐树上挂一个铜铃,一旦发现日军,即以敲铜铃为号,以便乡亲们及时逃亡。另外联络附近几个村庄的乡绅,组织人力连夜将路上的死亡士兵及群众的尸体掩埋。最后就是要求各户将自家粮食也连夜掩埋,以防被日军抢走。
议完事会后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左右了,众乡绅分头按照安排立即行动了起来。林兴国在回家的路上猛然想起,村民们都已经返家大半天了,怎么还没有见大女儿与女婿来报平安,想到这里他顾不得到处一片漆黑,急步绕到村西虎子家门前,走到大门跟前看见的却是紧锁的大门,他顿时感觉心中一凉。虽然已是深夜,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用力敲开左右邻居的大门,问他们有没有在路上没有见过虎子一家,邻居们纷纷摇头,林兴国的心中顿时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林兴国夫妇就被一阵“咣咣”的砸门声惊醒,林兴国心里一惊,连忙披了一件衣服忙下了床,穿着拖鞋到了大门跟前,低声问道:
“谁!”
“是我,兴国大哥。”林兴国吁了一口气,原来是村里的主事,他打开了大门。但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惊呆住了,只见虎子一身白色的孝衣,腰间系着一根草绳,额头头上系着一条白布带,右手提一根缠着白纸的哀棍,神情恍惚地站在主事的一旁,见林兴国开门出来,他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兴国面前,林兴国顿时惊愕的讲不出话来。
“虎子,这是……”
“家母,家母她……她……。”虎子痛哭着说不出话来。
“唉!”主事叹了一口气弯腰将虎子扶了起来。
林兴国过了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一手捂着胸口,浑身在微微颤斗,这时林夫人也穿好了衣服急匆匆走了过来,见状连忙将林兴国扶住。
过了好半天,林兴国才缓缓出了口气,然后转向主事,一脸悲伤地道:
“光民兄,安排你嫂子早日下葬吧。”
主事点了点头,然后道:“兴国大哥,事已至此,节哀顺便吧。”
林兴国转回身来,捂着胸口,由夫人搀扶着,缓缓地一步亦趋向院子里走去。
原来虎子的母亲在逃亡的路上被日军的战机轰炸身亡,虎子花了一夜的时间在凌晨时分才将母亲的尸体背回家,放在了一张单人**。玉娇一边哭着一边将婆婆的尸体擦洗一遍,洗去了血迹,又给婆婆穿上了她生前从没舍得穿的新衣服,然后抱了一床自己出嫁时的新被给她盖上。虎子在门前插上了白色的纸帆,自己家门板上贴了白纸。黎明时分,在林家庄主办红白喜事的主事闻讯赶来了,带着虎子开始逐门亲戚报丧。
由于正值战事,到处人心惶惶,葬礼举办地很仓促。按照当地的风俗,如果家里有老人过世,一般要在家里停放一周左右,等远近亲友吊唁过后才能安排下葬。但由于战事,虎子的母亲的葬礼安排在她死后的第三天。
下葬那天,林兴国与夫人一起去参加了葬礼。林兴国先到帐桌交了烧纸钱,取了两个孝帽与林夫人分别戴在了头上,然后与夫人一起走向搭在院门前的灵棚。灵棚正中摆着一张供桌,上面供着虎子母亲生前的画像,画像前面是一些插着松枝的鸡鱼之类的贡品,再往后是一堵简易的竹片墙,正中间白纸黑字一个大大的孝字,上面还有“当大事”几个横写的小字,右面一个白布遮挡的小门,门上是“哭入”二字,右边有一个同样样的小门,上写“涕出”二字。盲婶的灵柩就停放在那面竹墙后面。林兴国与夫人灵棚前站定,
“行―大―礼――!”主事高声大喊道。
站在灵棚旁边两个的喇叭匠立即吹奏起了哀乐,本来只有轻微啜涕声的竹墙后面也传来了大声的妇女哭啼声。
林兴国与夫人随即跪在了芦苇席上,左右两个陪着跪灵棚青年男女也一同跪了下来。
“亲家母,我与夫人送你来了!”林兴国盯着虎子母亲的遗像徐徐的道。林夫人已经忍不住用手绢捂着嘴低声哭了起来。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林兴国与夫人连续向盲婶的遗像磕了三个头。
“礼―毕――!主事大声高喊道。
林兴国先站了起来,林夫人一边低声哭着一边也站了起来。
“哭――入――”主事向灵棚后面大喊道。林兴国撩开了布帘与夫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里面的灵棚正中间放着一口棺材,由于是连夜油漆的,还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棺材前点着一盏长明灯,还有一个用来烧纸的火盆,火盆旁边有一个笆斗,里面是剪好的火纸。林兴国与林夫人蹲下身来,拿着一些火纸在长明灯上点燃,放在了火盆里,
“亲家母,您一路走好,安息吧――”林兴国徐徐地道。
然后两人起身缓缓绕棺材转了一圈,棺材周围地上坐着的几个妇女,正拖着长腔“婶子,嫂子”的哭个不停,但却没有一个掉泪的,她们只是陪着哭灵的,并不是真正的伤心,只要吊唁者一出灵棚她们就会立即停下来。只有坐在灵棚出口附近的玉娇一手扶着棺材,头靠在手背上在极为伤心地悲恸着。
年幼无知的外孙女茹梦带着孝帽,穿着孝衣,正在快乐地用火纸叠着纸船,见林兴国向走来,满脸欢快地问道,
“外公,外公,你看我折的纸船漂不漂亮?”
林兴国没有回答,只是停了下来慈爱地用手抚了抚外孙女的头。然后走到玉娇的身后,弯下腰来,轻轻拍了拍玉娇的背,
“玉娇,玉娇。”林兴国想安慰女儿一下,但连喊了两声,玉娇都没有回头,还是趴在棺材头上伤心地哭啼着。林兴国直起了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林夫人走了过来,半蹲在玉娇身边,扶住了玉娇的一只肩膀伤心喊道,
“我的女儿啊!”
“妈!”玉娇旋即扑在了林夫人的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林夫人哭的非常伤心,一是哭亲家母的不幸遇难,另一个则是哭自己的女儿命苦。林兴国抬起头来,望了望灵棚的顶部,眨了几下眼睛,眼眶中的泪水才没有落下来。他接着掀开了布帘走了出来。
“涕―出――!”主事大声喊道。
中午各方吊唁者草草吃了午饭,主事安排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将盲婶的棺材抬到野外的农田里埋下。黄昏时分,送葬的人群纷纷离去,只有虎子还跪在母亲的新坟前,玉娇披麻戴孝搂着孩子陪跪在一旁。
“娘,您安息吧。”
虎子接连向母亲的坟墓磕了三个头。这时一阵凉风刮了过来,洒在新坟四周的火纸随风四处飘落。
“我会为您报仇的。”
虎子的目光透过母亲坟头徐徐道,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玉娇看见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从未见过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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